正在那里煮饭。
福来七娘先进去。
野老公一瞧见她来就着了慌,红着脸子来招呼丈母娘。可是丈母娘劈口就骂那
位野女婿。
其余的人躲在门外,约好了的:一等福来七娘大声说话,他们就拥了进去,把
任三嫂一把抓住——
拳头,绳子。
“你这死娼妇,今天要办死你!……捆回去!”
任三嫂腮巴子上泛了白色,可是没有怕的劲儿。
“我死不要紧,宜妹子一没奶吃就活不了。”
她还生了个女儿哩。
“好,小孩子也带走罢。”
这么着就七手八脚把她抓了回来。
“捆猪样的就捆回来了。”缪白眼翻一下眼珠子,结束了他的故事。
“如今祥大娘子在敦太公的香火堂里请酒哩。”
请酒是请族绅,请任三家里的亲房,请福来两个。
可是得意楼里谈着这些话的时候,香火堂里已经散了酒席。
“任三还是舍不得那个女人,”缪白眼加一句。“他还是要她。”
“怎么的?”
“怎么的,他们不知道这是长太爷的主意,长太爷只是想要惩办任三嫂的不识
抬举,可不愿任三把她赶出去。”
“唔,不能赶她出去,”长太爷剔着牙,在喉管里说着。把她放在这儿,她总
得有一天要识抬举的。
长太爷把任三叫了来问他。
“这女人你还要不要?”
可是不等回答就又:
“还是办她一顿叫她以后上规矩好了。唔,你看如何,唔,至于……至于……
如果赶她出去,则又…则恐怕……一赶她出去,她在外面的丑事……说起来总是任
家的媳妇。……家丑不可外扬,办她一顿叫她改过就是了,懂不懂,唔?”
任三楞了会儿。他得相信长太爷:长太爷待他好,还借过一百四十块钱给他。
“怎样,唔?”长太爷把一双细长的眼睛钉着任三。“如果赶走,将来闹出大
笑话,更要败坏任家族上的家声。你能答应,我不能答应!”
“是。”
“好了,就这样。”
办总得办一办:他们在香火堂里吃了饭,开始审问。
许多眼睛都钉着长太爷。长太爷和长房里的二老爷嘴挨着耳朵说了会儿,就和
福来夫妇让起位子来。
三
排列着祖宗牌位的神龛子都给打开了门:让那些写着金字的老祖宗们瞧瞧这次
的事件。桌子上摆着一个茶盘,放着一片红绸子,稍微有点儿风一刮,红绸子就不
安地一动,桌子下面堆着些锁链,绳子筋条①。
①原注:这是四五根竹梢,用绳扎成一把的一种刑具。竹节当然不削去,因为
这么样打起来方过劲。
长太爷坐在靠着桌边的椅子上,好几次想要拿右手去剔牙却给制住了。他扬起
一双细长的眼睛瞧瞧旁边坐着的二老爷,又瞧瞧板凳上的福来夫妇,他把自己的腰
挺了一挺。
把眼睛向对面扫过去:一排任三家的亲房,凹凹凸凸地列着各色的脸子。门边
斜着一张板凳——祥大娘子和任三对长太爷他们作了个揖就一屁股坐上去。再把眼
珠子溜过去——
一堆芡实粉,一堆没蒸透的蒸鸡蛋,那不识抬举的家伙!
她站在祥大娘子的后面,地上倒映着个模糊的影子:转一个弯拖到墙上。
长太爷瞧瞧她,又瞧瞧别人。过一会又瞧到她。他的眼睛不知要放到什么地方
好。不知不觉他的右手慢慢地要伸到嘴里去,可是一下子意识到什么,马上把一双
手筒在袖子里关着,怕它不听话又去剔牙。
大家也把眼睛偷偷地往任三嫂身上溜,看着她是怎么个劲儿。一些亲房里面的
男人更是溜着挺起劲,可是又怕长太爷瞧见了会骂人。可是长太爷已经明白,对他
们结结实实瞪了几眼——
“哼,不知廉耻的家伙!”肚子里说。
任三嫂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咬着嘴唇。她脸色发白。她比两年以前瘦了点儿,
可是瞧来还是怪丰满的。她眼盯着地上。她仿佛什么都已经决定了似的,一点不怕。
祥大娘子在数说着任三嫂的罪状。她用了许多重复的句子,一直说到把任三嫂
抓回来。她要请族人当了祖宗的面公断。
大家的眼睛转到了长太爷的脸上,只是任三嫂的眼珠子没动。
“舍下祥大娘子已经说了个明白,”长太爷带了七成鼻音,“唔,亲家如今也
在这里,只看……只要是……如今看你们应府上主不主张办,是不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