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这回事唐启昆全从玻璃窗里瞧得清清楚楚。
“做坏事的人总逃不过王法,”他自言自语着。“嗨,真该死:竟偷起东西来!”
他挺闲散地踱出来,瞧瞧地下——看丁寿松有血滴在这上面没有。接着感慨地
摇摇头,走进了里面容厅。他决计跟她们谈论谈论这件事。
温嫂子吓得几乎昏过去,把身子斜靠墙上,不住地摸胸口:
“啊喂,我的妈!怕死我了!不晓得怎干的,我一听说有贼就吓软了。……哎
唷,哎唷!……这个倒头的,这个——这个——啊唷喂!……啧啧,一个人下流到
这个样子!——偷东西!……啊唷,我真再经不住吓了。刚才,他不规矩——往我
身上动手动脚——我已经吓得没得魂……嗨唷!……”
那位小凤子有点不服气的样子。
“那个丁——不过是想跟你商量下子吧,”她瞟了唐启昆一眼。
“哪里!”温嫂子叫。“凤姑娘你晓不得:如今那些个男人才坏哩。只要稍为
看得上点个的——他们就盯着你望着,有的还来拉拉扯扯的。真是不要脸!你年轻
还不晓得哩。”
一听到别人说她年轻不懂事,凤姑娘就扭了一下脖子,全身都带着活泼劲儿—
—又嚷又笑地跟梁太太玩闹起来。她点着一支烟塞到梁太太嘴里硬叫她抽,一会儿
又怪别人把它衔湿了,嘟着个嘴直顿脚:
“唷!你赔,你赔!我不管!……喂,你们大家小心点个!——梁太太摸着一
对红中。”
老太太嚷了句“这倒头的丫头”!梁太太这就怕痒似地笑得全身都发起抖来。
这边唐启昆还谈着刚才那回乱子。他身子挺着,满脸发着光:好象发现了丁寿
松的阴谋,抓他交给警察局——都是他唐启昆亲手办的。
对面那位大嫂可总是很仔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她虽然什么大事都跟老二谈停
当了,两叔嫂已经站在一条线上来挣扎了,她可总有点不自然。她眼珠子四面溜着,
好象要找个地方躲身。一看见她儿子正站在阳光下面,一些白点子的灰尘慢慢扬着,
她就叫:
“祝寿,不要站太阳底下:太阳底下有灰。”
唐老二叹了一口气:
“唉,丁寿松无聊到这个样子!起码该判个一等有期徒刑才对。”
“是的哎,”温嫂子附和着。一面把头昏膏药撕下来,哈了哈热气又贴上去。
这些——他们的意见竟是一样。唐老二感到从来没有谈得这么痛快过:越说越
顺嘴,肚子里意思也越多。他不断地抽着烟,不断地打着手势,身子觉得飘在天空
中间的样子。直到高升过来请他的时候才住了嘴,还很不愿意别人打断他似地问:
“请我去什么事?”
“不晓得。唐十爷跟华老爷请二少爷过去。”
他带着抱歉的神气打个告别的手势,这才跨起很大的步子。那个华幼亭迎上了
他。
华老先生已经穿上羽纱袍子,还是摇着折扇。他很恭敬地打着拱,要到隔壁那
间屋子里单跟唐家叔侄两个谈点儿天。他对站在房门口踌躇着的唐老二客气地做做
手势。
“请,请。”
唐老二吓了一跳,稍为踌躇了一下,用种不自然的声调谦逊着:
“嗳,华老伯先请。”
“呃,没得这个理,没得这个理。呃,呃。”
里面十爷已经在那里踱着。一瞧见他们进去,似乎吃了一惊。可是华幼老硬请
大家先坐下,他慢条斯理摆动着身子,谈到了唐启昆那笔债。
“兄弟每月替二先生贴点子利息——倒是应份的。然而如果到期不还——”
他生了根似地把视线盯着斜对面那张长脸,他表示他万分抱歉,钱店的债可延
宕不得。
唐启昆的回答挺干脆:
“到期不还,就照借字上的办法好了。”
“是,是。借字上面固然有此一着。然而为了我们私交——我不得不提醒二先
生一下。季翁以为是不是?……如今我们就一定这样。……”
那个债户嘴角上闪了闪微笑:
“哼,他还当他上算得很哩!”
随后华幼亭先生换了题目,扯到了吴昌硕的图章。那位老艺术家生前跟他是好
朋友,他常跟他那个中了举的族叔在吴老先生家吃饭的。
“吴俊老送过我八方图章,四堂屏:真是稀世至宝。他老先生常常送我东西,
我那个墨盒就是他送的。”
接着他就拿许多种墨盒来评论一下:他认为北平的——如今刻工不及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