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得
到什么的样子,用试探的声调跟温嫂子商量了一下:
“唉,其实就是这个样子,你看呢?……有点个可怜。……”
她掏出了三块钱,带着怕温嫂子不赞成的神气交给温嫂子。那个吃了一惊,可
也接过来塞进衣袋,还瞧见她手在衣裳里面不安地动着。
“走!”温嫂子把发着晕的丁寿松一推。“这是你家姑奶奶给你的五角大洋!”
“不过我——怎么够呢。求姑奶奶再——再——”
“滚你的臭蛋!好玩哩!——人家布施你,你倒讲起价来!”
丁寿松哆嗦着腿子走了两步,他觉得还有一线希望。芳姑太心很软,做事没主
意:他怎么不当面去苦求一下呢。并且她一有机会就要替祝寿子积点福的。于是他
站住,暂时可还不回过脸去:他知道温嫂子在他背后瞧着他,他只嘟哝着:
“我到姑奶奶那块去谢一谢……”
“滚你的哦!还谢哩!——姑奶奶喜欢你得很哩!还不走!滚!真不晓得你娘
造了什么孽,唉!”
那位客人愣在那里瞧着她,莫名其妙地动了一动:好象是想要走,又好象要招
呼别人一句什么。时间仿佛已经停在这里没往前进,要等他打算好下一分钟下一秒
钟他怎么办——才再走下去。
“五角大洋……五角大洋……”他喃喃地说。
就这么回家乡去啊?念头一触到了他家乡,就似乎想到了一条蛇,身子打一阵
战。他想不透,什么事都想不透:这一切总有个什么东西在那里捣鬼,所有的别扭
都是它弄出来的。
“怎么的呢,怎么的呢?……这是我的命不好。”
可是他决定回家:他能够走的只有这么一条路。他现在忽然有种温暖的感觉在
心里烘着。他恨不得叫起来——“回乡里去,回乡里去!”唉,真是的!乡里!他
再也不去想到它那种穷劲儿,不去想土匪,不去想饿得逃荒的那些日子:连他自己
都不知道是故意不去提它,还是真的想不到。他只是模糊觉到了青草的气息,家里
那条狗的亲热叫声。只要吸吸鼻子,还闻得出肥肥的粽叶香,闻得出他那本账簿的
油腻味儿。
他转身走的时候,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
“我回去。……饿也要在家乡饿死。……几点钟有船呢?”
要是今天没有船了——晚上到哪块去歇呢,身上只有这几毛钱!
他回头瞟了一眼,好象他有什么东西丢失在后面。
温嫂子站在那里,看着他走到了外面院子。他仿佛什么也没瞧见,什么也没听
见,那些女客男客的谈声笑声都织成一片——嗡嗡地响着,叫他觉着自己好象在一
艘小火轮里面。地也在那里荡着,分明是在水上漂着的。
如今有一些实实在在的情景——他得好好地去设想一下。他步子放得更加慢起
来。
象他这么一个丁寿松,特为到城里来谋财路,回去不带一点东西么?那些个泥
腿子准没句好话:
“嗯,松大爷不过跟我们一个样子:到城里去了快半年,还是挟了老包袱家来!”
“他告了半块钱帮才走得动的哩。一向看我们不起——如今夹着个尾巴家来,
看他还作威作福!”
“该砍的家伙!挡炮子的!”丁寿松嘶嘶地骂,好象对面真有几个泥腿子似的,
左手不知不觉把包袱挟紧了些。
正在这时候——响起了一种很熟的脚步子。他赶紧让开,还转开了脸。
那是唐十爷跟二少爷。那个对头!——什么都是他闹出来的!不过别人只瞟了
丁寿松一眼,就怕引起正面冲突的样子——装做没看见地走了过去。
跟手就是老太爷打他自己书房里冲出来:“我的眼镜呢,我的眼镜呢?”他对
前面叔侄俩招了招手,“呃,呃,呃!”一下子就发觉他叫错了人——“哦,唔。”
于是一面东看看西看看找寻着,一面到里面厅子里去。
“老太爷书房也没有关,也没有一个人。”
丁寿松眼睛一亮。有种什么东西在里面烧着推动着,他眼睛很快地往四面一扫,
身子象影子那么一掠——闪进了那个书房。
墙上挂着的许多表在响着,听来它们简直是在比赛谁走得快。有只把太性急了
点儿,连身子都震得不住在那里摆动。只有几个闹钟摆出副庄严派头站得挺直:响
音比它们大,就显得可以藐视一切的样子。不过座钟并不打算跟谁比赛,它只顾自
己慢条斯理地——的,哒。的,哒。的,哒。
哪一只值钱些呢?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