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断地眨着眼,好象对方有唾沫星子溅在他脸上。眨一下,眼睛就大一点,
叫人想到他是靠眼眶子的弹力来把眼睛睁大了的。他脸色发了白,挟包袱的那条膀
子颤得没了力气,发酸发疼起来。嘴唇抖动着什么都说不出:感到给人老重地打了
一拳。他一辈子没吃过这样的亏。
怎么搞的呢!他该怎么办呢?
刚才他竟不留情面地骂了那些警察一顿,还是在温嫂子面前骂的。现在看来—
—大概门口那几位副爷还是经了他这房自家人关咐的:不许放他进门!唉,真是!
他嘴太快了点:没看准苗头就大模大样的出口伤人。于是一股热气升到了他脸上,
他竟跟一个小姑娘一样害了臊。
可是温嫂子算是已经交代好了。冷冷地射了他一眼,一转身就走。
丁寿松一下子惊醒了过来,伸手去揪她袖子,他九死一生地叫:
“温嫂子!呃!”
女的一挣开膀子——拍!狠命地劈下他一个嘴巴。
“你想怎干!你想怎干!”她嚷,“这个千刀万剐的死不要脸的乡下货!还了
得!——你当女人个个都象你妈妈一样随人拖拖拉拉啊?你睁开眼睛望望瞧!我是
什么人!这块是什么地方!你看看仔细!你要撒野家去到你姐奶奶那块撒去!……
这死不要脸的乡下货!——在这块倒撒他的雄狗劲!”
打牌的客人都跑了出来。好几个嗓子同时说着,叹着气。丁老太太往前面伸出
了两步,公事公办地问:
“什么事,什么事?”
说了就挺沉着地等着别人回话,好让她来判决。
“我不过想找侃大爷——”丁寿松低着头,声音也低得听不见,“我想请他替
我找个事。……”
“哼,找事!”小凤子下唇一撇。
梁太太似乎很害怕。她紧紧地挽着她丈夫,身子往他那边靠。他经不住似地倒
退了两步,好容易才站稳。梁太太这才放了心,动手来打量那个姓丁的:
“找事?你要找什么事呢?——你学过什么东西,你能做什么工作:你倒说给
我听听瞧。”
这里温嫂子跳出来:
“梁太太你不晓得。这个家伙啊——哼,我还不好意思说哩!”
不过她仍旧说了下去。她告诉别人——这个丁寿松在外面捣丁家的鬼,满城里
去说他们的坏话,造了许多谣。她手指差不多指到了丁寿松的鼻子上:哼,想得起
来说的!——找事!她挺着肚子确定了一句:侃大爷一看见他就得把他脚镣手铐钉
起来。这里她气得直发喘,用手摸摸胸脯,把嗓于提高了些。
“我们还想抬举他,叫他打听点个事,他倒——他倒——这个不识好歹的贼胚!
——他两面捣鬼!你当只有你有这个本事,只有你才会打听啊?如今才用不着你哩。
你放心!你的鬼名堂我们早就晓得!……今天他还——这个瞎了眼的青天白日向我
拉拉扯扯!”
“啊呀真是!”老太太叹息。“大家都姓丁,也用不着这个样子破坏我们哎!
如今这个人心啊!”
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丁寿松,叫他感到有刺在刺着他。他在鼻孔里哼着:要说的
话给卡在里面,给他们那种气势压得迸不出声音来。他想要走——可又不敢。他似
乎知道他该给他们对付个痛快,要是他逃开了一扫了他们的兴,那就得有更大的祸
事。
可是他头脑子发昏,简直摸不准会有怎么个结果。他看见了芳姑太,这就转过
身去,腰弯得象只虾,哀求他说明他的来意:
“我没得地方安身,姑奶奶,姑奶奶!”
找事的话他不敢再提了。他只是想来求他们给他住几天,哪怕狗案里都好。他
为了他家姑奶奶的事——竟得罪了唐老二。他给撵了出来。
“住在这块!”温嫂子大声插进来。“你是什么东西!——住在这块!”
丁寿松眨着眼睛——挤出了泪水。这下子他连借铺的事都不敢再想,只求借几
个盘缠回乡里去。
“挨饿也回到乡下去挨。姑奶奶,做做好事放我走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
屠。……”
那位姑奶奶没了主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于是退了下去。
“温嫂子”,她轻轻地叫。“要不要给他点个钱嗄,照规矩是……”
“嗳唷喂你真是!给钱哩,还!”
芳姑太用手慢慢抹着衣襟,手指慢慢捻着。她老远地想了开去,不出声地嘘了
一口气,看见打牌的人已经一个个回了进来,笑着说着话,她就仿佛从他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