咐——要到前面茶店去定做点心。可是亚姐总吃得很
少。
“你到底叫我怎样嗄,”唐启昆不高兴地问。“开开心多好呢。”
“嗯,开心得很哩!”
他摇摇头:
“哪哪哪,你看!”
直着眼睛发了一会愣,他走到她跟前去,屁股贴着桌沿。
“你总怪我没有好好地照顾你。其实我是——”
亚姐站了起来要到楼下去。他一把揪住了她。
“呃,呃。”
两双眼睛互相对着。她好象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神色有点不安,还有点疑
神疑鬼。男的那张脸子拉得格外长,眉毛皱着闪动着:这些忽然逗得她讨厌起来。
她感到他只不过想要暂时相安无事,只是怕有什么别扭煞了风景,并不是看见她有
什么苦处——要安慰安慰她。
她脸子通红,带着受了委屈的样子——大声说:
“我并没有说你没照顾我。你待我好极了!——我修九世行还报答不了二少爷
哩!我有我的事!——要你假妈假妈地问什么嗄!”
照例在这个时候——她眼泪大颗地掉了下来。
二少爷心一沉。唉,她又是那句话!于是他拿手绢揩揩脸上的汗,瘫了一样的
坐到椅子上。他该怎么办呢,他?嗨,真该死!其实只要除开这个,他跟她过得真
是算享福的。
他听见她擤鼻涕,还听见她象伤了风那样哈了一口气。她老是滴溜着这些事,
就这么枯下去,瘦下去。现在他简直不敢看她,似乎一见了她那副可怜巴巴的脸相
——马上就会证实了他犯的罪。他痛心地嘟哝着:
“真不得了,真不得了!……”
一种又悔恨又惭愧的感觉逗得他万分难受。他恨不得跑到亚姐跟前抱着她,跟
她讲着好话,然后把这里的家整个儿搬到对江去。从此她就是他的二少奶奶,让她
在城里好好地做人。
他一辈子巴望的就是这个。她待他这么好,她自己肯这么熬着日子,只是为的
这个。她一心想着他从前那句话:他赎她回去只能算她是个小的,等二少奶奶死了
这才轮得到的。
“我怎么要说得那样硬挣呢?”他问自己。
可是事情越来越明白:他骗了她。于是他心一软,皮肤轻轻地发一阵紧,跟他
看见医生替小龙子挤着浓血的时候一样的感觉。
“怎么我尽朝这块想的嗄?”他在肚于里埋怨着自己。一个人总该想得远点个:
老这么自怨自艾的算什么呢。这里他可放起胆来抬起了眼睛——直对着亚姐,连她
视线跟他的碰着了他也不移开。他偏不在乎!——老实说,他自己并没有什么抱愧
的地方!——“哪个叫她这样一个出身的?——怪人么!”
站起了身,挺得直直的,他又在心里加了一句——
“活该,活该!”
他唐启昆还得在社会上做人哩:他不能叫她坏了他的名誉。直到现在他还对亲
戚本家们把这件事瞒得紧紧的。只要漏了点儿风声,别人就得臭他——
“唐家二少爷还说是个孝子哩,还说是个道德君子哩!哼,他倒在省城里养了
个雌头,窑于里的货!还养了一个儿子!”
于是大家都得瞧他不起,连华老伯也会摆出一副冷笑的脸孔——好象只有他姓
华的才可以讨两个小老婆,别人打个小公馆就是犯了罪的!
唐启昆觉得胸脯那里紧得透不过气来。他认为这是他太挺了缘故:胸脯肉全给
绷住了。
“啧,不好过!”——胸部缩了进去,还用手摸了摸。他想到他从前做错了点
儿:应当一开头——他就把她当姨太太接回家的,他在家里也就不会那么孤单,不
会那么感到他的世界一天天小下去。然而现在——嗨,糟糕!跟她住了三四年,还
什么名称都没有:照上海话说来,那简直是:轧姘头!
他张了嘴哈了一口气:
“那不能,那不能!”
窗外流进一股凉气,夹着刺鼻子的煤烟味儿。街上有什么车子走过,铁轮子匡
郎匡郎的,震得楼子发了一阵抖。
一瞧见亚姐在瞅着他,他仿佛给提醒了一件什么事,那种悲天悯人式的心情又
翻了上来。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挨到了她身边,用着连自己也不大相信的神气说:
“这个——这个——我看——我看往后再商量吧,好不好?”
接着他软着嗓子——很快地往下说着,免得她插进嘴来问他那些回答不出的话。
他现在做人的顶大责任就是叫她平下气来,叫她别滴溜她两母子身份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