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可是她爱它那种外国味儿。
“嗨,”二少爷取笑她。“我看你简直要变成了洋太太了。”
“我欢喜那个新奇样子,”她说起话来总是很费劲很在意的样子:她极力要洗
掉她原先那种南京腔,憋着江北口音。“不晓得怎干——房子里头一摆了呆不龙咚
的木器,我就连饭都吃不下。”
唐启昆总是依着她,让屋子里的家具一年年地添多,看上去叫人疑心他们在那
里开拍卖行。可是,他只要她舒服。只有这么着,对她那某种心事,他不能叫她满
足的她那种心事——他才算补了过。他把黄包车公司的那份全拿来开销这家小公馆。
他不在此地的时候,还有黄包车公司管事的李金生照应她。
然而亚姐总不称心,好象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肩上似的。
男的瞧着她,溜开视线的时候他想:
“难怪。她是为了小龙子:唉,这回这孩子身体格外变坏了。”
小龙子那张小床横放在他们卧室里。那张金黄的小脸偎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眼睛张开了一小半:要不是他老在那里轻轻地哼,简直叫人想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妈妈坐在旁边尽看着他,手里一把扇子悄悄地赶着苍蝇。她眼睛红红的,似乎在淌
着眼泪。
亚姐冷冷地说:
“这个小龙子也真古怪!你哼什么嗄——哼给你爹爹听啊?在家里有的是少爷
小姐,还在乎你这个野种哩!”
“呃呃,亚姐!”他这里偷偷瞟了奶妈一眼。“做什么呢,做什么呢?给人家
听见了成什么话嗄!”
那个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眼睛对着外面的江:
“这个——倒不紧要。奶妈早就晓得你跟我的事:我自己告诉她的。”
远远的云在无形之间移动着,看来竟是对岸的田地里长出来的。江面虽然有那
么宽,那荡黄水可嫌挤得它不好过的样子,不耐地晃着荡着:闪着太阳的反光,就
象燃着了零碎火药星子一样。
一些船只在那上面滑着,总是先看见它发狠地冒一口白气,然后才“呜!”的
一声叫。
她把视线守着它们,跟着它们移动到老远老远。一直到看不见了,她才转开眼
珠子,于是轻轻地叹了一声。
唐启昆时不时在瞟着奶妈——看她有什么表示没有。那个可一直没转过脸来。
她一定在心里鄙视他,替她女主人抱不平。她越不露出一点儿什么来,他就越觉得
她可恨。他认为这女人简直是在离间他跟亚姐——说不定常在亚姐跟前捣他的鬼。
他索性拿眼睛盯住了她,希望别人偶然会瞥过来——给她一个威胁。可是他等
个空,他这就生气地叫起来:
“扇什么嗄,你!小龙子是受不住风的!”
一会他又换了一个题目。脸于对着窗子那边:
“呢,如今小龙子还是吃刁先生?”二少爷提心吊胆地问。
“刁先生说他先天不足。”
“先天不足,先天不足。……”
男的自言自语着,在细味着这句话的意思。他到小床边看了看,用手贴贴小龙
子的额头。然后低着脑袋踱到窗子边,沉思地皱着眉,嗓于放得软柔柔的:
“先天不足,唉。你怀的时候我就劝你的:吃点个补品罢,吃点个补品罢。你
总是……奶妈nǎi子恐怕也不够。……”
他的心重甸甸的,他觉得他一辈子顶麻烦的事——就是这孩子的病。这叫他们
两个大人都愁眉苦脸的,过日子不舒畅。
“唉,真是个孽障!”
为着要使亚姐快活些,他于是毅然决然吩咐——叫把小龙子这张小床抬到楼下
奶妈屋子里去。他再也不去想到这孩子,并且还不愿意亚姐提到他。一走过楼下—
—他总是加快了步子,怕他儿子那种蚊子似的哼声飘到他耳朵里来:仿佛只要听不
见,他就可以叫自己相信那孩子是病好了。
“我要快快活活玩几天,”他盘算着。“一个人何必过得太苦呢,何必呢!”
过节那天他喝了好几杯雄黄酒,用打架似的劲儿吃了许多菜。他告诉亚姐:做
人就为的吃。只要吃得多,身体当然好。这里他拍拍肚子,打了个油嗝儿。可是为
了要证实他那句话,他又努力吃下了四个豆沙粽子。
“亚姐我说你也要宽宽心才好。明儿个要是天气好,我们上松鹤楼去罢。……
吃的上头你真要留点神哩。早上叫他们去喊一笼汤包——其实也不费事。你何必这
个样子,看你真是!”
每天起来,二少爷亲自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