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方
的、圆的、黄的、白的、灰色的。还有两只小手表——连着带子挂着。
对面香几上可放着一口座钟,旁边配两个小的。仿佛带着两个女儿,书架上有
两口闹钟对它们窥探着。只有那口双铃的——脸对着茶几上那口八音琴。
老太爷似乎想要掩饰他刚才的举动——他回到了原先的题目:
“你说的什么?——祝寿子怎干?”
那个重说了一遍。
“哦,这个!”他打桌上又拿起一只表来。“祝寿子——当然罗,他高兴念书
就给他念书。他要喜算学的话——也只好随他。唉,没得办法,如今的孩子!世界
也就是这个样子,这个样子。有的人不念书,光只学学英文,也有饭吃。祝寿子—
—你随他罢:不念书就不念书,学师范不也是一样的?——我的眼镜呢,我的眼镜
呢?”
他找了一阵,不耐烦起来。
“真要命!真要命!家里人太多了,东西一下子就找不到。他们代我放到哪块
去了嘎,放到哪块去了嗄!”
一直到抽出了抽屉他才平静下去,不过还嘟哝了几句。他用老手法擦着那只表,
突然又抬起了脸:
“我刚才说的什么?……哦,是的。这个世界作兴这个样子。你哥哥还叫小凤
子看小说子哩。报纸上也谈过《红楼梦》,在那天的报上,在……”
他起身到那些新打的书柜跟前翻着。那里面叠得满满的——都是一样大小,一
样装订的簿子。这全是老太爷的手抄本。每天晚上新闻报一送到,他就拿下那份
《快活林》来,带上眼镜把上面每一篇文章都从头至尾抄一遍。
“看报是有益的,”他说。“我这个功课——十几年没有断过,倒学了许多新
学问。不管什么东西,一查就晓得。比那部《家庭万宝全书》还要有用。”
从前这些本子全给堆在书架上。文侃一得了好差使,这才定做了这些书柜。他
生怕别人翻乱他的:每年伏天里把这些本子拿出来晒的时候,总是他老人家亲自动
手。
可是他现在怎么也查不出那篇文章:这上面——他没抄下题目来。作者名字也
没有,也没有注明日子,没写上册数。
他茫然地关上柜子门,回到原来的坐位上。他带着确信的样子补了一句:
“的确有的:报上谈过的。”
随后就没那回事似的——专心对付手里那只表去了。
老太爷的这些举止——他女儿似乎全没瞧见。她只拿小指拄在桌上,眼对着房
门出神。她想到祝寿子二十岁那年可以在他舅舅部里帮点忙:他可以当个科长,要
不然就是秘书。将来大家说不定对唐老二气忿不过,把他做的那些坏事全举发出来
——到祝寿子那里去告。
他该怎么办呢——祝寿子?
那张唐老二的长脸在门角落里显现了出来:苦巴巴地在哀求着她。
她叹了一口气:
“唉,其实也可怜哩。”
一个人做事别做得太过分:伤了阴骘对自己可没好处。
然而不多几天——丁寿松来吐露了一些消息之后,她改变了主意。
“什么,他要把叶公荡的田卖给何六先生?他还要向华家里借钱?”
这些事逼得她回到了实实在在的世界里来。她马上想象到唐老二跟前堆着一叠
叠的现洋,笑嘻嘻的在那里表示胜利。
“这杀坯!”芳姑太用力掀动着她那发了白嘴唇。“现在想个什么法子呢,想
个什么法子呢?……我们一定要对付他!”
丁寿松说着华幼亭的名字的时候——他食指在左手手心里写着字。现在他发了
愣,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那根手指就一直莫名其妙地在掌心里画着,他在肚子
里怪着他自己:
“怎么一顺嘴就说了出来的嘎!”
好久没来看他这家自家人,他就觉得生疏了些。他在唐家里倒还住得惯,唐老
二对他一点也不见外:他到底在二少爷那里拿到了三块钱。
“哪,”二少爷锵郎一声把钱往桌上一扔,“接济你的!”
明明别人应允过他,可是他也吃了一惊。
“不是铅板的吧?”
拿到老陈房里细细地考究了一下:块块都足有七钱二分,并且没一块哑板。
他对自己立过誓:他要替二少爷忠心做事。可是——唉,怎么的呢,真见鬼!
他做人似乎嫌太热心了点儿:他瞧着温嫂子那股暖劲儿,瞧着那位向来冷板板的姑
奶奶——居然这么看重他,他觉得全身都轻松起来,飘了起来。起先他还卖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