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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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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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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松走进来了。

    老太太全没在意。她虽然一个劲儿瞧着牌,可也觉到身边晃了晃亮,就对那个

    老妈子瞅了一眼,似乎怪她怎么无缘无故闯了进来。她说:

    “你们望望梁太太瞧:三副下了地!”

    “真的,”芳姑太太哼了一句。于是每逢摸到一张什么,总得踌躇好一会。一

    面用大拇指摩着牌面,一面瞧着她下家那张胖脸,未了她就用着打商量的眼色瞅瞅

    温嫂子。

    谁也没开口。在这静默的当口——她们才听见老太爷书房有人在那里哼什么诗。

    声音颤颤的,一会儿细得象蚊子叫,一会儿又放得很大。这当然是那位五舅老太爷

    的玩意:他念起书来总是两腿叠着,用脚尖颠着抖呀抖的。

    在走廊上,在院子里,时时响着那些下人的脚步。那里面还辨得出高升的嗓子

    ——他在嘟哝着什么。接着丁寿松咳了一声。

    老太太好象嫌这些吵得她分了心,自言自语地说:

    “唉,家里人多了也着实麻烦。……”

    没有人答腔。大家都在提心吊胆地对付着梁太太。连空气都凝固起来了。芳姑

    太太连放牌也轻轻地放,仿佛要叫人家不注意——即使听的是这一张也会错过的。

    后面一进的屋子里——三太太在哄着三个月的小毛娃睡觉,不成调地哼着。声

    音象一根细丝,一下子高一下子低地飘着,打门缝里挤进了这客厅。

    只有在这个时候,大家才记起这公馆里还有这么一个人,才记起文侯还有这么

    一个老婆。可是想起她的面貌来——总有点模糊。她从来不出来陪客,也不多说话。

    在人面前老是低着脑袋,跟她做新娘的时候一样。

    “你们听听三嫂,”小凤子用兰花手弄熄了那纸烟,轻轻地说。“不是念经就

    是哄孩子,孩子又带不好,养一个坏一个。三哥哥一天到晚在外头瞎跑瞎跑的,她

    也不管下子。”

    “怎干呢?”五舅老太太问。“你打的南风啊?和了!”

    于是大家都轻松起来。梁太太可红着脸,立刻把没有做成的那副牌洗掉,小声

    儿嘘了一口气。等到别人发议论的时候,她又满不在乎地堆着笑。

    丁寿松一直站在黑地里,夹进这里看看,夹进那里看看。脖子伸得发酸。有人

    一和了局,他这面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

    可是她们这些谈话——他还是插不进去。她们正拿三太太做题目,他就不知道

    他到底应该表示同情她,还是应该派她的不是。他嗓子似乎干得难受,时时咳几声。

    右眼不舒服地眨着,显然这强烈的灯光刺着他很不好过。

    “她那种日子我就过不来,”小凤子又拿起了一支烟。“她一年到头不动,什

    么事都不管。”这里她把两个指头放到嘴上去,告诉别人她现在又得来一句俏皮话

    了。“唵,你们望着吧,打起仗来她都不肯跑的。”

    谁也没有笑。倒引来了五舅老太一句问话:

    “怎干要打仗呢?”

    小凤子极力忍住笑,眉床肉抽动着。她故意对那位老人家装副惊慌样子,一面

    瞟着梁太太的脸。

    “糟了!五舅妈真的不晓得啊?”她压着嗓子叫。“洋鬼子就要打到这块来了

    哩,有一百架飞机。”

    那位梁太太没命地笑起来,全身颤得象一块肉冻。

    老太太也笑了笑:

    “这倒头的小凤子!——瞎说瞎说的,五舅妈要当你是真的哩。”

    停了停又正经着脸色——向五舅老太那边凑过去一点:

    “不要听她嚼的舌根子。昨儿个我还看了报的:不要紧。打仗的那块还远得很

    哩,懂啊?——远得很哩。真的,中国地方这么大,人家要打来——哼,这样容易

    法子啊?”

    她对面那位芳姑太可转开了念头:想象到跑兵荒——搀着她的祝寿子挤上了小

    火轮,把他送到乡下去。她不管到哪里总带着这孩子走,就是回娘家——也叫小侯

    在他下课的时候去接他来。现在他给安排在他外公书房里,她怕这里太嘈杂了,叫

    他温习不了功课。

    越想越不放心,她很快地向温嫂子转过脸来:

    “你去望下子他吧。”

    那个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谁——“哦,祝寿子啊?”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芳姑太

    又加了一句:

    “他要是打盹——就给他上床。”

    丁寿松看着温嫂子走出去,咽了一口唾涎。他有点不安:怎么不叫他丁寿松呢?

    他觉得使唤一个女人到老太爷房里去,那里还有男客坐着,这件事总有点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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