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笑声平息了,她才放开嘴上的手指。她想着:现在该再说一句什么话呢?
——现在整个客厅都拿她做了重心了。
丁寿松在姑太太后面,站了一会儿,又移到五舅老太后面。他在应该笑的时候
笑,应该住嘴的时候住嘴。随后他决计要插句把进去,就轻轻咳了一声。
“凤姑老太还是这个脾气,说起笑话来——真是的!”
有几双眼睛瞟了他一下。他感到一阵冷气,准备好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偷偷
地溜别人几眼。
可是老太太扁着嗓子叫起老小高来,丁寿松这就赶紧走到门边,用种很着急的
样子帮着喊:
“老小高!小高,小高!”
老太太公事公办地校正他:
“不是要喊小高哎,要的是老小高。难为你再喊下子的,松——松——”
忽然她吃吃地笑了笑,小声儿说:
“我真不晓得要怎干称呼他法子。”
从前他的孩子赶着他叫“松大叔”。文候老三还很喜欢他,小时候很亲热地喊
过他,还叫他背着到外面去转糖抓彩。可是后来渐渐的——这名字听来有点揶揄意
味了:仿佛为的要取笑他,折磨他,才加上这么个不相干的尊称。
她还记起文侯爱笑不笑地对丁寿松说过这句话——
“怎么?叫你松大叔——你真真答应啊?”
老三这孩子——说起话来一向是冒里冒失的。
大概是这些地方得罪了丁寿松,以后他到城里来的时候,竟不来看看这房自家
人。
那位梁太太近来很关心丁家里的事。她问:
“他跟你们隔得远不远?”
“嗳唷,我说不上来了。”老太太想了一想。“哪,是这个样子的:以前丁家
在下河的时候呢——一共有五房。后来一房一房分了出来,我们老三房就在这块买
了房子。他呢——”
小凤子打断了她:
“他哪里是我们这五房里头的嘎!”那个愣了一下,要去抓牌的右手也停在半
路里没有动:
“是的哎,是说不是这五房里头的哎。”
“怕还不是同宗的哩。不过他也姓丁就是了。”
“是的哎,”老太太重复着,表示她自己并没说错。“嗯,一定不是同宗的。”
梁太太很吃力地把短短的粗脖子转动一下——看看门口:那个松大叔出去找老
小高还没回来。她摇摇头,摆出副看不起的脸色:这么个脚色也要姓丁,也要向丁
秘书长家里攀做本家,她总觉得有点荒唐。听说他还想找个差使哩。于是她鼻孔很
响地哼了一声。
“他能够做什么事呢!”她说。“总没有进过什么学堂吧,他这种人。”
正抽着纸烟的小凤子趁机会又来了俏皮话:
“唵,就只准你家梁先生进专门学堂!你望着吧:丁寿松明儿个也会到部里头
去当秘书——派在秘书长室办事。”
给取笑了的那位胖太太笑得发抖,肩膀挣了几下,好象有人呵她的痒。
温嫂子刚扭一扭脖子要响应她。可是一瞧见芳姑太太绷着那张肿脸,她就挺了
身子作股正经。还用手暗地里碰碰姑太太的膀子——喊她别把手里那张四条打出去。
五舅老太太瞅了梁太太一眼,视线又回到了她那副牌上。眼睛眯着,眉毛皱着,
仿佛她是不得已地在尽着什么义务。等到丁老太太开了口——源源本本告诉她刚才
那句笑话的来由,她这才抬起了脸,用心听的样子听着。
老太太说:
“哪,是这个样子的。以前文侃在报馆里的时候——梁先生就在他手下做事,
懂啊?梁先生是专门学堂毕业。”
“学的是师范,”梁太太很快地插进了一句。
“唵,师范。那年子文侃不做报馆了,跟着如今那个史部长跑来跑去的。梁先
生呢——就没得个事。去年上半年——二月初六,正是——史部长喊文侃去当秘书
长,梁先生就在部里当秘书。他学的是专门,懂啊?没得专门才难找事哩。”
她报告得很认真,叫人觉得——要不仔仔细细听着她就对不起似的。眼睛可对
着桌面上:她那双眉毛漆黑的,画成两把剔脚刀的样式,这么一衬起来,就更加显
得有威严。脑顶上齐发根的地方涂着墨,好象戴着一顶黑缎帽子。
这时候大家都紧围着牌桌,灯光给聚得集中了,亮得耀眼。四面都给她们的影
子挡着,只隐隐约约看见墙上挂着的对子——成了一条条的白柱子。
门忽然开了一小半。一阵轻轻的风荡进来,叫灯罩流苏摇了一下。老小高跟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