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故事。他说得怪费劲,仿佛嗓
子里有块铁梗着不叫他发出声音来。十三妹一直没言语,她还是那么个倒把鼎的姿
势,一动也不动,专心听着他的。
这故事可不短:说了好些时候才住嘴,其实故事还得“且听下回分解”,只是
嗓子里那块铁越胀越大,一点音发不出。舌子也僵得像石头。……
史兆昌昏睡着。外面枪声炮声闹得正起劲,可是史兆昌昏睡着。一直到晚上他
也没动。
天快亮的时候炮火可厉害了。史兆昌忽然狂叫起来,手在地板上乱抓着。接着
他跳起来在屋子里四面奔着:从窗子边冲到门口,又从门口斜冲到对面的墙上。脚
踹着地上的碎花瓶摔了一交,他才完全清醒。
腿子站不住。他扶着墙走到沙发边坐着,一个劲儿喘着气。
外面到处是火光。
轰!——哗啦!
屋子摇着。
史兆昌舐舐嘴唇:嘴唇是苦的。
“他们还不来……”他闭着眼。
轰!——轰!……戛戛戛戛戛戛……
接着飞机的声音从远到近。
“待我去救……”史兆昌轻轻动着嘴唇。“可是等……”
突然——像世界都爆破了似的那么一大声。
屋子翻了个筋斗。
史兆昌从沙发上给弹到了地板上,耳朵里尖叫着:呜呜——
黑烟打窗子外冒进来。
他爬起来就往外面跑。他什么也没瞧见,一口气跑了几条路,才渐渐放慢步子。
前面倒着一座墙,他就仿佛上床似地——爬到那堆砖瓦上躺着。他全身像洋蜡
烤了炉子怎么也撑不起硬劲来。
史兆昌躺了四五个钟头。
“有个老百姓睡在这里!”
“喂,喂!”
“伤了么?”
“我没……我没……”史兆昌喃喃着。
“喂,喂!”有人扶起史兆昌。
“怎么!”史兆昌睁了眼。
呵,躺在这么个地方!
倒了的屋子,断了的墙,砖瓦,烟,焦木头,一些兵和老百姓跑来跑去的。前
面一片砖瓦堆上躺着些兵,枪对着外面,可不开火,只和自己弟兄们谈笑着。再前
面一块断墙边蹲着一架机关枪,几个兵往外面张望着。对方枪不断地响,子弹叱叱
叱地飞过来。
“干么这边老不开枪?干么……干么……”
可是什么都像隔了一层毛玻璃似的那么迷糊,怎么也想不上来。两条腿仿佛踹
在棉花上,踏一步就得把脚陷了下去,身子也往下沉,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
方,也不知该要干些什么。他身子给揪住了走。似乎有什么法力制住了他,他挣扎
不了——不对,他压根就没想到要挣扎开。
眼睛可给他睁开了。
史兆昌瞪着眼一瞧,忽然全身发了一阵冷。
看错了么?没。的的确确是那个……
跟前这三个老百姓他可认得,没看错,他怎样也忘不了他们的脸子——怎么,
这正是那天在戏院门口跟他打架的那几个邪道家伙!那个侯……候……
那个候长春正瞧着他!他想要摆桩子可给揪住了不能动。
邪道家伙也上火线!怎么,他史兆昌去救邪道家伙,去跟这些万恶不赦的混蛋
在一块儿!
“我不干。……我得我得……”
对面枪弹更密,下霰子似的。扶着他的人拼命拖开他,他就趁这当儿打算动手,
马上摆桩子。可是膝踝一软,身子往下沉,幸得旁边两个邪道家伙撑住了他。
“邪道家伙……斗法……师傅救我!……”
前面鬼子兵一步一步往这儿移,枪口子不断地射火。
陡地断墙边的机关枪狂吼起来:戛戛戛的声音震得人五脏都发麻。
史兆昌喊着些什么,可是给枪声压住了一点也听不见。他脸上突着青筋,嘴一
张一张的,像是哑片电影。
砖瓦堆上伏着的兵都跳起来冲过去。
“杀!杀!”
“杀呀,丢那……!”
“杀!”
可是史兆昌给拖开得远远的。
“妈,妈的!”
那几个邪道的家伙还紧紧地挟住他,脚也不停步:直奔着。
糟:他给邪道的家伙掳去了!
“师傅!……师傅!……”
史兆昌一挣扎,从他们手里脱了开去。他摇摇的老要往下倒,就一屁股坐到了
地上。
事不宜迟。可是他脑袋发了麻,耳朵边呜呜呜地叫着:不知道到底是枪响,还
是他自己害了耳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