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拉进弄堂里一停下,女的男的就面对面瞧着。她不动:照规矩是该男的开
车钱的。他不动:他已经给了何小姐五十只洋,不能老叫他出钱呀。
救国女侠媚笑一下:
“我没有零钱啦。”
“唔?”
“你阿有零钱啦?”
“刚才……刚才……你是……我刚才不是给你过二十块么?”
“那是整的啦。我没有零钱啦。”
“你去换一换罢。”
她可不理这个碴地就打起门来。
史兆昌脸红得像生牛肉,嗓子里嘟哝着一些什么,右手怪费劲地掏出两个广东
双毫。
“先生,请你换一个角子,这个角子是铅板。”
“胡说八道!”他对两个车夫瞪着眼。“我史兆昌——谁也知道是疏财仗义的,
诈你两毛钱?”
“这的确是个铅板。我敲把你听。……”
“滚!”史兆昌咆哮起来。“好好儿的毛钱干么不能用!混蛋!”
他往门里走。可是两个车夫不放他走。
“怎么!”史兆昌摆个桩子,瞪着眼估量那两个对手。
那两个家伙瞧来不难对付。年轻的那个胳膊子挺粗,突出的胸脯在一高一低地
出气:最多不过是个少林派。那老的像个晕头:红鼻子,驼着背。不过也说不定这
个老头儿有内功……
史兆昌的眼珠子就盯到了那只红鼻头上。
内功——这老头儿配么!他拉关车都来不及,还有工夫练内功?……
忽然门里哄出许多娘们儿的尖声:
“曼丽回来哉。”
“老陶在二楼等你。”
“老陶,老陶,曼丽回来了!”
“卖雷,卖雷!”
“老陶等得好苦呀。”
门外的这位侠客皱一皱眉。想回头瞧一瞧可又不敢:他怕一个不留神吃那两个
车夫一家伙。
“先生,请换一个角子。”
“滚你妈的!”
许多人拥过来看热闹。
交手也交不成:史兆昌桩子摆了老半天,腿子可有点发软。可是一下子不敢放
松:邪道里的人可没准儿,说不定给你一个所谓冷不防。
“啥事体?”有人问。
那年轻的车夫和史兆昌同时说了起来。史兆昌的话多一点,别人说完了他还没
说完:他五遍六遍地告诉他们他是什么人,什么身分。
“我史兆昌干么要诈你这两毛钱,我史兆昌……”
“这铅板角子是他的,这家伙想混我们的……”
劈!——给那年轻车夫一个嘴巴子。
“操你妈妈!”那个冲过来要拼命,可给别人拉住了,就大声嚷着些什么。
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瞧了史兆昌一眼,忽然打开皮包,拿出一个双毫给那车夫:
“好了,走罢。”
红鼻子老头对那女人作了几个揖,瞧史兆昌一下,就嘟哝着拉起空车子往外走。
年轻的那个把铅板毛钱往地上一摔,狠狠地说:
“赏了你!”
毛钱滚到路旁水门汀的槽里——那里正流着油腻腻的脏水。
人散了开去,史兆昌才放松他的桩子。
“呵呵.你给我我就要。不要的真是傻瓜。”
史兆昌把毛钱拣了起,用手指擦去那些油水就装到衣袋里。然后跨一步到了门
里,用太极拳“云手”的姿势关上门。
“史先生,欢迎!”一个光腿子的娘门扭着屁股尖叫。
史先生可不怎么理会她们,他直往楼上奔。
一推开门,史兆昌可像跳在冰桶里似的,全身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