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失恋
救国女侠房里和往日一样。沙发。桌子。淡红色的窗档。铜床——被窝拆方块
子斜放着。墙上还是那么挂满了穿夜行服的女人。炉子里的煤给烧得毕毕剥剥的。
什么都和往日一样。沙发上躺着救国女侠。她那只皮包和绣花手绢躺在桌上,
跟一个牛奶杯子呆在一块。
什么都和往日一样,不过——救国女侠大腿上多了一个男子汉罢了。
史兆昌抓着拳,指尖发冷,眼瞪得像金鱼,瞧那劲儿仿佛永远不会闭眼似的。
他还喘着气。
那男子汉跳了起来。他比史兆昌高半个脑袋。眉毛像是浓墨画的,有力地横在
眼睛上面,眼睛就给压得成了两道线。厚嘴唇往外面翻着,像一只鸡肫。他紧瞧着
史兆昌,又瞧瞧救国女侠——似乎问她这是谁。
女的对那男子汉霎霎眼,就把肩膀耸着,笑嘻嘻地对史兆昌说:
“请坐啦。我同你们介绍啦:这是觅死脱陶……”
沉默。
史兆昌身子不动,嘴也不动。他不知道要怎么说。他从没对付过这些事。他吸
足一肺气屏住,可是一个不留神给迸了出来,很响地一声——
“噗嗤!”
那两个吓了一跳。
楼下那些娘们儿在咭咭刮刮吵着:有几个在哼着歌,有几个在埋怨着什么。
“怎么让那屈死上去?”
“他自己上去的嘛。”
“侬眼睛生在啥地方,眼睛?”
有一个说的可是国语:
“糟糕啦,卖雷要给我们吃排头哉。”
过了会儿。
“那屈死像煞有介事。”
史兆昌在楼上听懂了几句。怎么。别让那个“屈死”上楼去?
那位什么死陶的,一个劲儿紧瞧着史兆昌。他努力想把鸡肫似的嘴唇紧闭住。
可是怎么也闭不起来:老是要往外面翻。眉毛皱着,两道眉毛就并成了一道。
“请坐。”
史兆昌不坐。
救国女侠用了高音很客气地说:
“为啥勿坐啦?”
“我就得走,”史兆昌有点气喘。
那个男子汉和救国女侠眼对眼瞧了一下。那男子汉透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上沙
发,顺手在桌上拿下那条绣花手绢在额上揩了一把汗。
何小姐对史兆昌点点脑袋:
“那就再会啦。”
“慢着,”史兆昌颤着声音。“咱们还有事情得商量商量。咱们……咱们……”
四只眼睛盯住史兆昌。史兆昌搔搔头皮。舔舔嘴唇,老半天没一句话。
别人在等着他。
陡地——那位什么死陶的站了起来。史兆昌吃了一惊。退一步。哼,这家伙也
许……
读者诸君想得到:这位侠客当然在暗地里摆好了桩子。
小心点儿,嗨!你要一动手——就对你不起!……
可是老半天没动静。
“怎么?……”
那位男子汉只踱到了炉子边,开开炉门瞧了会儿。接着用手抹一下嘴,瞧瞧墙
上钉着的夜行服女人。接着——嗯,仔细!——那家伙手插到了衣袋里!——
暗器!
暗器?
唔,好家伙掏出一支烟卷。
“妈的!”史兆昌鼓着腮巴子吹了一口气。
忽然——
“有话为啥……为啥……为什么勿说啦?”
呵,史兆昌竟忘了救国女侠还在旁边。
“唔,唔,呃,是啊,咱们……咱们……”
“说啦。”
“我……我……咱们……我是说,咱们……咱们得算算账。”
“算账?!”——救国女侠在考虑这下面要不要加一个“啦”字。
“是啊,算算账,算算……算算算……你欠我五十。”
何小姐那张脸绷着靠近了他——还有点腥味儿。
“我怎么欠你五十啦。那是你捐给摩登爱国歌舞团的啦。什么算账不算账啦。”
“咱们……咱们……”史兆昌偷瞧了那位什么死陶一眼。“我们出去说一说。”
那位大男子汉瞅着这对男女。
炉子毕毕剥剥响着。
忽然——楼下像喊救命似地叫了起来:
“我爱你的长江,盎盎!……”
救国女侠那双火柴似的腿子就一屈一屈地打着拍子,嘴里唱歌似地:
“有话就在格达……就在此他说好啦。董冬冬,董冬冬,冻冬冬,冻冬冬!”
史兆昌的胸脯一高一低的。他莫名其妙地搓着手。他不知不觉坐到了一张椅上,
他瞧着救国女侠。呵,可真麻烦:那些武侠小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