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拜见太极真人
星期日上午,史兆昌和大哥胡根宝走在路上。还有一位读者诸君不认识的先生,
不到四十岁,一个光头,没戴帽子。鼻尖像鹦鹉嘴似的勾着,上唇遮住了下唇,下
巴削得几乎没有:像有谁从他额上直往下抹了一把,脸上的东西就都朝下发展着。
眼泡皮突出脸部三四分长,仿佛给眼睛搭了个凉篷。个子比胡根宝高,脸也比胡根
宝大,难怪胡根宝叫他做大师兄。
史兆昌一见到大哥就跟他谈着收服厨子的故事,可是大哥感不到什么兴味,只
拉他到外面去溜达,一面给他介绍那位大师兄:
“这位是大师兄半尘子。”
大师兄就跟史兆昌攀谈起来,一口长沙话,可是有时候一两个字咬成“下江”
腔。
“大师兄到上海有……?”
“才来的,”大师兄抬起脑袋瞧那些店家的招牌。“我是从汉口坐盐船来的。”
“盐船?”那个惊异起来。
“是啰,盐船——东盐西盐的‘盐’。”
史兆昌还是不懂。
大哥代替他解释:
“洋船呀。”
“唔。”
“盐船就是奸轮,在盐子奸里走的。”
胡根宝告诉他二弟,盐子好就是扬子江。接着用左手在二弟膀子上拍了一下:
“大师兄来上海是师傅叫他来的:师傅叫他先动身。”
“太极真人就得来么?”史兆昌一震。
“唔,立刻就来,”大师兄使劲地瞧着一家点心店的楼上。“师傅或者已经来
了都讲不定,只要你……只要你……你要是有缘,天叫你……大会……有缘就会看
见太极真人的。”
史兆昌心狂跳,可是拼命镇静着。他眼睛瞧着地:当心着自己的步子,还注意
着自己的胸部不叫突出。他等着大师兄往下说,可是没等着。
太阳从东南角儿上往天中央爬。高高低低的店家影子斜在街对面,像倒了一半
的墙——那么不整齐。电车翘着一根辫似的东西从影子上划过。
三个四个××兵在人行路上来来去去,左右摆着肩膀,仿佛鞋子重得叫他们走
不动。
史兆昌两边嘴角往下一弯:
“晕头!这些个兵油子有什么用,随便点一点穴道就全都送命。……用外功打
也能对付什么十个八个的。”
赶上他前面去的一个××兵侧过脑袋来瞧了一下,史兆昌的脸就一阵热。
“他们不懂中国话吧,”肚子里问着。
放心:那鬼子可没理会。
呕,人可不怕,只要小半个修了道的剑仙……
他就跟大师兄和大哥谈起这些事来,他认为义勇军没什么用。许多那些救国方
法也是多事的。还是他平常说惯了的那些话。
“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咱们的……可是……可是……大师兄干么不去……干
么不……”
那个吃了一惊的样子,把瞧来瞧去的眼睛盯到了史兆昌脸上。
史兆昌感觉到这空气严肃起来,搁在嘴边上的话竟吞吞吐吐地不容易说出。他
是想问大师兄:太极真人和大师兄有那么好本领,干么不去杀鬼子。他把这意思在
舌子上滚了老半天,别人才懂得他的意思。
大师兄回头瞧了胡根宝一眼,嘴张一张可没发出声音。
忽然大师兄和史兆昌两个肩膀中间插进一条臂膀来,接着挤进来一个身子:是
胡根宝的。他来解释这件事:
“大事小事都是天意:师傅说天已经派定了人去打鬼子,用不着师傅自己来动
手。”
史兆昌几乎跳起来。他猛地转身向胡根宝,声音打颤:
“天意叫谁立这个功,叫谁?”
“不晓得,”那个轻轻地说。“要问师傅才晓得。”
大师兄轻松地念着电线杆上的标语:
“援,助,义,勇,军,不,要,把,×,×,人,做,工,大,家,打,倒,
×,×,帝,国,主……咦,下面莫有了。这何解——‘××帝国主’?”
“当然不是念书人写的,”史兆昌把眉毛微微皱一下。“他们知道什么:书也
没念过,救国?呵,救国那么容易!”
大师兄可又念着别的:
“南,京,酒,家。……我斗子饿了。……”
“你肚子就饿了?”胡根宝有点不高兴似的。
“早上只吃了六个盐肉包子,从我那里走到史二弟那里,走了那们多路,斗子
早就饿得……”
史兆昌才记起得问问大师兄住在什么地方。
“虬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