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那个答,“一个朋友屋里。就在新雅旁边没好远:新雅你晓不晓
得,新雅,就在虬奸路口。”
“打这儿到大师兄那儿远不远?”
“近得很,不远。”——胡根宝没命地在他腰上推一下,他就又:“哦,远得
很。”
他们三个不能并排着走:人行路上那些男男女女老要冲散他们,大哥胡根宝又
落到了后面。他担心地瞧着大师兄,想把别人挤到后面让自己跟史兆昌并肩去,可
是没办到。
史兆昌要和大师兄说话,大师兄可给一张大标语吸引住了:
“什么:‘热水瓶救国’?”
那两个也吓了一跳:赶紧顺着大师兄的眼睛瞧到那张粉红色字的标语。
唔,下面还有些黑字,并且加了新式标点:
惟有热水瓶可心救国!??!!!
东北苦寒。故抗×义勇军作战时。常携带月光牌热水瓶一具。因月光牌热水瓶
价廉物美。能保暖七十二小时。爱国志士。无不乐用之。故曰。……
惟有热水瓶可以救国!??!!!
切勿失此爱国机会!??
“救国的方法倒很多哩,”胡根宝自言自语地说,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史兆昌嘟哝着:
“热水瓶有什么用:有道行的压根儿就不用喝水。”
没谁答腔。大师兄舐舐嘴唇,小声儿念着一个玻璃柜上一张张的纸:画着些蛇
和鸡,还有一只狗不像狗的东西,写着——“龙凤大会”,“三蛇大会”,“歌舞
救国大会”,“果狸大会”。未了一张是:
拿出良心来
“这是什么意思?”
胡根宝从头一张念到未了一张,就告诉大师兄和二弟:这是开会用的,开会总
得有良心,所以……
“这是馆子呀,”大师兄大声地打断了他。“应该写:‘拿出肚子来’”——
他用力把那个“肚”字调成了下江腔。
史兆昌掏出烟卷请他们抽。胡根宝吐第一口烟的时候,就把一个新发现也吐了
出来:
“哦,这是——怕买主不出钱,所以要他们‘拿出良心来’。”
“买东西不出钱?”他二弟眼睛一瞪,“这可得打个抱不平!”
手赶紧抓着拳,回头瞧了一眼。腿子可还在走着,不过膝踝子稍为屈一点:预
备随时可以摆马步。
“不出钱买东西!——这成什么世界,哼!没钱就别买呀。我们在家乡,那年
有好些老百姓上我们家里来,也是不出钱买东西——买米。那简直就是抢:那可不
客气,一家伙就……”
突然大哥使劲打史兆昌一下:
“师傅来了!”
史兆昌兴奋得站不稳——不过也许是给他大哥打得站不稳,我可弄不明白。总
而言之他全身的血奔得像电流那么快,心跳得把肺都要震碎:那种劲儿很难说出来,
分手了六十年的一双爱人之类一下子碰见了,许有这种劲儿的。
他紧跟着大师兄和大哥急急地走着。他睁大了眼在人行道上找着。活神仙的模
样跟凡人不同,一瞧就得知道。可是上海大戏院门口吐出了许许多多人,一下子可
瞧不准。
大师兄和大哥奔到一个人面前恭恭敬敬作了一个揖。
介绍……
不。没介绍。太极真人一瞧就知道史兆昌的来历:
“唔,他是北方来的史兆昌。”
听口音像是湖南话的京腔,说不定是辰州人。
史兆昌打算跪下来磕头,可是水门汀的人行道上不方便。瞧瞧地上:一大堆柠
檬黄色的浓鼻涕,跪下去得脏了衣裳。他就两手拱着,从鼻子边起,作一个满满的
揖,直到脚跟前才把手收回来。接着第二个揖。第三个。于是俯着脑袋挺直地站着。
眼瞧着自己的鼻尖子,成了个斗鸡眼。
他想对太极真人说些什么,可是觉得自己的舌子硬了起来。
太极真人对大师兄他们笑嘻嘻地:
“这就是从北方来的徒弟。”
那从北方来的徒弟可在怪吃力地呼吸着。
“我猜到就是他,”大哥胡根宝说。
“喂,”太极真人把下巴挺一下。“你抬起头给我看看。”
史兆昌把眼睛离开自己的鼻尖子,盯到太极真人的脚上:打那儿往上移。第一
个瞧到眼里的是一双双梁鞋,黄色的毛线袜。上面两条细腿,扎着缎带子。腿子只
瞧见很短的一截:大半的都给深灰色的袍子遮住了。再往上移,发现袍子上有五六
块油迹——很有章法地排着。于是黑马褂:胸襟上油得发光。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