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肩膀和脖子
都没瞧到,倒先出现了下巴。……
肩膀和脖子呢?
要瞧到耳朵才瞧得见肩膀。肩膀那么高耸着,那本来很短的脖子就简直等于零
了。
那只小小的脑袋就有一大半埋在两只肩膀里。
于是瞧见了太极真人的道貌。
有胡子:只是两个嘴角附近有什么三根两根,其余的地方都是光的。眼睛是红
色,可是比到眼眶子就只能算是淡红。眼角上挂着潮湿的眼屎。脸是深黄色,有几
处发青。上面盖着一个脑顶——有点儿尖。
史兆昌摸不清太极真人多大岁数,瞧样子不过四十儿,可是当然不止。
“有根,这小子!”太极真人笑露出两颗金牙和一颗镶金边的牙。“你前生是
谁你自己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前生就是……就是……不说了罢:天机不可泄漏。……我
一算就知道你到上海来了。……半尘子,你们谈了我太极真人,是不是?”
大师兄半尘子随便点一点头。胡根宝瞧了他一眼,他马上改成恭敬的姿势,很
响地迸出了一声:
“是!”
“我忽然心血来潮,知道你们谈我,我就从汉口遁来了。我才到。……此地人
真多,妈妈的!”
半尘子堆上一脸的笑,拖拖史兆昌的袖子:
“到新雅去坐坐好不好?可以谈下子。”
史兆昌希望太极真人显点道术给他瞧瞧。可是他不敢开口;道术可不轻易显的。
他还没跟太极真人谈过话,只说过三个字。别急,到了那茶店里再慢慢地谈。
他得告诉太极真人他从前在关帝庙里发过誓,他把一生交给了他的事业。第一步已
经开始做了:使厨子小王弃邪归正。他是有缘法的:他就是太极真人说的那个徒弟!
“要不要说救国女侠的事?”
修道的人不谈娘儿们的事,太极真人也许叫他别跟女的打交道。
那位救国女侠的影子浮了上来。
他不相信他跟女侠的关系就这么完结:他们俩准也是有缘的。他俩一块儿救国,
打抱不平。女侠可少不得。
轻轻吐口气,瞟着太极真人。太极真人在跟大哥胡根宝说着什么,一面打着嗝
儿。
“将来要你们好好辅佐他……天意叫他……”
史兆昌把想着的搁下,留意听着太极真人是不是在说自己。
大师兄忙着瞧街的两头,拖太极真人过街:
“上新雅去,上新雅去。史二弟请客。”
焦急地等着往南的那些汽车一过去,又有了往北的电车。
太极真人并不瞧大师兄那张急切的脸子,只跟胡根宝慢慢说着,嗝儿一打得太
厉害的时候就用手把嘴挡住一会儿,极力忍住,很难过似地皱皱眉。
“他没有跟我修道以前,顶好先立一点功德。功德……唔,他应当……”
“他在汉口的时候救过我,”胡根宝的嘴靠近太极真人的耳朵,眼睛向史兆昌
那边溜几下,意思是表示在谈私语,怕别人听见。可是声音大得叫谁也听了很清楚。
“那是,”太极真人把它不当一回事似的口气,“唔,那是我叫你试试他的,
看他到底是不是……”
这些话史兆昌都一个字一个字听了进去。是说他。可是怎么,是太极真人派胡
根宝来试试他的心的!他起了种说不出的感觉: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望。
另外他可也有一件功德:他得告诉太极真人他收服小王那晚的事。不错,他还
给了小王两毛钱。
他手心里淌了许多汗。要告诉太极真人的事多着哩:还有救国女侠。
忽然像吃打了一拳似地难受起来。
“不能近女色……?”
他们四个打算过街,可来了一辆车子,没命地放水把他们的鞋子溅湿了。
“妈的!”
太极真人不大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睁起大红色的眼睛皮瞧着那辆车——接着又
是一辆车,拖着一块皮子似的东西洗街。他笑起来:
“呵,妈妈的,这么大一块抹桌布!”
大师兄摸摸脸,自语着:
“这都是盐鬼子的东西。”
“弄得我一脚的水!”
“这真不应该。”
胡根宝想起拿救火机的水龙头向人洒去的事,就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北京也有过,”史兆昌谨慎地说。“那是怕捣乱。正派人可……可是也许不
是北京。总而言之正派人不会捣乱,正派人可……”
瞧了太极真人一眼,他怕自己说错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