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了起来,兆武就赶紧爬到桌子下面躲着。
“大哥不要脸,跟这个女人……”
忽然桌子一跳——砰:菜汤流了一桌子,酒杯全给弄翻了。
“出来,兆武!”史伯襄老先生叫。
“这孩子真淘气,”太太微笑着。“躲到桌子下面就好,为什么还要顶桌子。
你看,桌子上弄脏了。”
突然——何小姐尖叫起来,逃了开去,因为桌子下面伸出一只手扭她的腿,扯
她的长裤脚。接着桌子下哄出嘎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哥跟她……大哥跟她……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忍不住笑,史兆昌就觉得全身有成千累万的蚂蚁在爬着似的。他怪不顺
嘴地说:
“我是……我是……她有救国女侠……没女侠可救不了中国的……中国……所
以我……”
何小姐忘了刚才那回事似的,说着现在非提倡救国女侠不可。
“女子也要爱国的,阿是格?所以一定要女侠啦。”
史兆昌离开桌子,对何小姐拱拱手:他乐意跟她做个朋友。这问屋子里没有一
个人跟他谈得上的,只有这位突如其来的侠客还对劲。中国只有靠侠客才救得了,
其余有鸟用!着,救国女侠!——他得拜见拜见。天桥儿找不着十三妹似的人,上
海可么。
于是他告诉何小姐他那些宏愿:他学了些什么,打算干什么。
“我准得找个像十三妹那么一个娘们儿,一块儿去打××,打抱不平。……您
说的那位救国女侠可能见见?”
“就是我啦。”
“什么?!”史兆昌手扶着墙:怕自己惊得摔跤。
“救国女侠就是我啦。”
史兆昌细细地瞧着她:怎么,这么一个人就是……
螺旋似的头发。石灰似的脸上糊着胭脂。隐隐约约瞧得见的雀斑。大红的嘴唇。
高过耳朵根的衣领。隆起的nǎi子。火柴棒似的一双腿。
这么瘦?可是有内功的人是又黄又瘦的。
“你是练内功的吧?”
“是啦。”
“什么派?”
“什么派?”那位女侠不懂。
“派挺多的,像昆仑派,像少林派……”
“我是浪漫派啦。”
他听都没听见过。他赶紧恭恭敬敬对她作了一个揖。他们订了交。
“你可以常常来看看我啦,”何小姐媚笑一下。“我们那个歌舞团还要请你捐
几个钱啦。”
“当然当然。”
史兆昌送她到大门口,她写了个地址给他:
“你可以叫黄包车来啦。”
“忘八车?”
“黄,包,车啦”突然她握一握他的手,转身就走。
他呆在门口好一会,身子像浸在滚水里。他瞧着她的背影。忽然她回过脸来,
掷一个吻给他。
怎么,这是?——飞剑么?
没有剑。
忽然一个东西掉在他脑袋上:一个小泥丸子,还是湿的。
他一惊。接着抽口气回到自己房里去。
“真是好功夫——泥丸子这么准!”
三楼上窗口里伏着史兆武:瞧着他大哥走开去之后,一个人大笑起来,于是又
拿起第二个泥丸子向街上一个车夫那边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