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历史 第十七章 1800年:一个瞻前顾后的基点
上述例外的情
形集合起来,而称中国已有了“资本主义之萌芽”实无意义,这等于说一个小孩子
不称他为小孩子,而勉强叫他为“预备成人”。
清朝实用主义的局限
清朝在学术上以“实用主义”著称,在1800年前,好几部伟大的小说已经出现。
可是这里所称实用主义只不过说当时的学者不效法宋儒之作形而上的揣想,也不学
明儒之接近于参禅以求顿悟。他们仍然缺乏一种物质上的环境足以使他们独立地思
索。所以也无法脱离根深蒂固的社会价值,这些社会价值既已于官僚的经理管制结
不解缘,他们也就信而不疑。这一批思想家更正了过去学者若干的矫柔造作,可是
所谓实用主义者紧随儒家经典和历史,始终无法产生一种透视的眼光,看到肉眼之
所不能见。实用主义有何用场?还不是脱离一种思想系统以便制造另一种。象培根
和笛卡儿所发现,科学因长久的和坚持的“不相信”而产生。清代的实用主义者无
此彻底,他们也没有希腊科学家的程度,相信自然法规需要不断地展开(这种想法
日后对欧洲的文艺复兴产生了作用),且清朝的实用主义尚不能产生有如战国时代
“百家争鸣”的多元形态。
清代的小说也实有它们独特之处。他们将当时的生活状态以极悠闲的态度写出
微细之处,非其他文字所能勾画。可是从历史学家的眼光看来,这些小说仍为官僚
主义之下的产物。《红楼梦》带着唯美的色彩,过度地追怀过去,过于感情化,过
于女性味;《儒林外史》极端讽刺,却好象一部论文集。作者之愤怒和自我怜惜表
彰着他们生活范围之窄狭,他们的读者与爱慕者想必深切地了解而具同感。
我们是否把一个时代批判得过度?如果我们的目的只在叙述18世纪,那可以说
立论过于苛刻。要是不脱离18世纪的眼光,本来我们也可以循着欧洲的启蒙运动,
赞扬中国为社会上和谐的好榜样,或者像法国的重农主义者一样,相信中国人总是
将注意力集中在要紧之处,再不然又可以学着当日的技工,欣赏着各种中国式(ch
inoiserie)的物品,从柚木桌椅上的镂空雕刻到几尺高的漆器花瓶。其外表有如绸
缎之精美。可是片面的优雅高尚只引起另一方面的危机和危险。公元1800年距鸦片
战争只40年,那一天来临时,中国和满洲的士兵要用过时的梭标与大刀对付一群以
540尊火炮摆在16艘船舰之上渡海而来的敌人。以后尚有接着而来的150年苦难事迹,
这些事迹也都是源于同一基本原因而产生的压力与紧张性,一路下去终至于文化大
革命。外间的观察者看不清其来龙去脉,所做分析,才会以“疯狂的根源”(Root
ofMadness)为题。
我们虽对18世纪中国有苛刻的批判,其用意无非说明此中确有“根源”,但无
“疯狂”。假使读者愿意追溯深远的话,则表面上看来不可思议的地方仍有其解说。
其根源出自地理,也出自历史。在那情形之下,1800年并不是一个分裂点,它是一
个适宜的基点,让我们稍做停留,瞻前顾后地反思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