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茅楼最终得到确认。
老城就是老城。老了就规矩多。老了就谱子大。老了就知道金咋地贴。老了就知道丑咋地藏。老城非常注重形象,非常在乎面子,尽量把好东西往外面摆,正可谓通衢宽街,市井琳琅。故而早年的《大都赋》对老城的正面描述极情尽态。而同时绝不要孬的赖的不咋地的诸如茅楼之类招摇在街脸上。家丑不外扬,小毛病揣起来,哪不这样?是都这样。而老城最全面,最执著,最彻底,最无情。故而老城的茅楼,大都藏缩在胡同里。
在大街与胡同的名称上,大街还比较一致,蒙古式汉语叫当街。胡同一词本产自草原,越这样越出歧义。蒙古语的胡同,移植到京城变了味,草原胡同与京城胡同不一回事,咋地成了路崽(耳王:小路)?难怪耳王在胡同上也要犯错误。
茅楼不设当街,那多不方便。都市的价值首先在脸面。而且不方便的是外来人。胡同本身就让外来人犯晕乎。胡同挨胡同,大胡同岔小胡同,外貌及布局结构又与外地的里弄小巷不尽相同,而况子胡同孙胡同成千累万无穷尽,摆下进去就难出来的迷魂阵。老城又非常好客,备下各色小吃,这些可都喊着嚷着招摇在街脸上,要外来人极尽口腹之乐。渴了,茶馆且不说,满街有大碗茶,酸梅汤,继续您的口腹之乐。吃饱喝足,末端咋办?上茅楼呗。茅楼在哪?东西丢了,打一国名——爪洼。所以呢,外来人初到京城,白天办事在外,总难免有十之二三的时间,猴急着表情和身段,在苦苦找哇找哇。大槐树背面,墙旮旯,杂物堆,拐弯处,乃至袼褙板后面,都焦虑和慌乱着他们的湿黑。通常灰色的为湿黑,白色的(雪人常遭淋漓)为湿黄,黑色的(煤堆)为湿白(尿碱)。不排除小孩恶作剧。京城男孩子擅长适当地点一字排开的群尿方式,并有“一滴答,两滴答,谁不滴答,烂jī巴”和“驴jī巴长,马jī巴短,骆驼jī巴软又软”等助尿口诀和“谁看谁是流氓”的先声夺人的口号。及宽阔背人处行进间左甩右甩散布蛇形尿迹的壮举。一般认为,雪人比较容易揭露尿者。因为那上面黄色尿孔的高度,大致对应于尿者尿器官的高度。而且钻出如许口径和深度的尿孔,人们更容易相信这是成年男性一次尿量所致。也不乏半次尿量的作品,留下的不是正常完成时那种较长拖迹,均匀收势,越来越细弱,总体虎头蛇尾,末后小高潮抖几抖的图案,表明中途异常仓皇,发现人影紧急撤尿,回裤裆那一半不知截流得成功与否。其实茅楼就在近旁不远。不要以为老城欺生,茅楼单与他们藏猫猫。外来人瞎忙乎是因为他不懂老城的脾性,正确说不懂胡同的脾性。那咋地又说老城好客?这就叫知其一不知其二。啥子其一?吃喝在街脸。啥子其二?拉撒在胡同。就这么简单,老京城人根本不瞎忙乎,在本城生疏地带,他们能够凭直觉找茅楼。觉得该在哪儿,闭眼睛一跺脚,嘿,八九不离十,仿佛大家都是设计师。什么经验?东西向的胡同,进去二三十米,左闪,右闪,大多有茅楼。你说民居与茅楼一统苍灰,混杂难辨。认茅楼凭门口,也可以凭窗户。对称在茅楼两边的前回旋与后回旋的门口造型,及高而小的窗户,与民居明显不一样。再不行就只能问话。问话则困难得多。你口音不行,除了承德作为小京城,周边哪地界的发音都怯,都垮。你又俗不说茅房,雅不称厕所,普通居民谁知道你什么茅子,茅楼,茅厕,便所。除非你紧夹裆,高提胯,虚着关节,满脸惨苦,鸡啄米似的摇膝盖和脚点地,你的形体语言让男女老少都能意会并同情你的十万火急,即一掸手指头向那——就在眼巴前儿。这结构这样式的茅楼,确凿不同于你那地方的秫秸秆围就的北风灌屁眼的茅楼,不同于你那地方的半高土坯墙男女暴露上半身只保护下半身的茅楼,不同于你那地方的鹅卵石堆砌的茅坑通了猪食槽的茅楼。这结构这样式的茅楼,奔波中你记得你曾经错过了五六个。客观说,在您屎急尿急形态彰显之时坎,老城人瞧出了您的困境,也不希望您慌不择路可处乱来,大多都停了手里的事情准备为您指示。大概您坐了屁马,坐了人力车,探头问他们,喂,厕所在哪。他们就说,前边。您问远不远。他们说抬脚就到。您就向前边去。往往前边和前边的前边都要您扑空。可是前边和前边的前边又都没有错,一个又一个的茅楼与您擦肩而过。被问的背后说您:“‘喂喂喂’叫哪个呢,跟你爸妈说话也这样没大没小呀?”指路人背后数落您:“叫你丫不下车。”下车问路,也是京俗一式。怪您自己了不是,天子脚下,皇城百姓,您县官州官大小地方官只当自己是小字辈儿,不就结了。
贰
屁马不小心扎进胡同,迎面就出来了茅楼。早知道,直接扎胡同就是了。虽如此,茅楼那墙基湿漉漉墨森森的,湿漉漉墨森森部分的上缘为横向起伏的白硷条带,石灰字迹被白硷淹蚀了大部,还是造成识别困难。
一些兵刚刚完成打扫,他们佩戴“平城英雄团”标志,就着一座轧水井冲洗工具。以为上面来人检查,紧忙着要报告。又认不准巴根和凌延骁哪个爵儿大爵儿小。听说首长亲自上茅楼,都嘻嘻笑,指示男部,说上吧上吧,别客气。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