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一声呼喊,藕荷色旗袍又来了。那女子换掉了才将那样的文静娴淑,风风火火跑过来藕荷色旗袍也跑过来喊声:
“来一根。”
她径自奔了左手头一个摊位。六指人说:“这串好。”她一瞥不中意,说:“这个不好。”六指人说:“这个葫芦大。”她说:“糖不大。”六指人说:“这糖甲都厚厚的。”她不要他指派,她自己选,围了草把子转。
错两个摊位她背向巴根。窈窕而健朗的身段,不上马驾风御云就太可惜了。若给她一名好马子,轻盈上得鞍去,鞭儿一扬,那跑起来多——巴根不是耳王,巴根不是哈斯,巴根多啥子没有了词。但觉得这女子,姑且就叫她鱼歌吧,胯下坐骑应该是紫玉,用哈斯的赞美词说,紫毛白鬃何其典雅高贵。鱼歌骑紫玉,紫毛白鬃饰以藕荷色旗袍,旗袍恰适合骑乘,只再加马靴,白色的马靴,马靴底子为淡茶色的鹿筋缝制,就齐全了。紫玉的白鬃,专请青格里耗费一个时辰,用刮马汗板梳理为一百零八根鬃辫,用橙色缎带扎缚。既然也叫鱼歌,就应鱼歌那样挎弓箭。弓头上饰以黄绸带。而后,马的额头立一朵红缨。这些挂饰为一组,红缨如火头,鬃辫的橙色缎带如火苗,弓头上的黄绸带为火舌。再一组,白缎和青缎,为上白下青,各系于鱼歌肩头腰际,缎带整匹使用,青缎长度为九百步,白缎长度为一千八百步,装束停当,催动马子,火头,火苗,火舌,逐次抖摇。继之青烟。继之白烟。苍绿草原,一条河在卷滚,在沸腾。
六指人说:“别挑花了眼,我这个个好。”
她说:“我要糖片大的。”
转到侧面,她神情专注,映得一脸糖光。口唇微张,她那美牙,瓷白闪闪。
勉强相中了一支,一摸没带钱,又向回跑。
六指人说:“没钱先拿着。”
鱼歌说:“我去去就回。”
巴根以为在外面再也见不到了呢。不知不觉,巴根已经来到了红嘟噜串子的摊位,来到了卖红嘟噜串子的六指人正面。
六指人说:“这位老总爷,您来一根。”巴根说:“不来。”六指人说:“瞧您站了半天,也不买。”巴根说:“有这。”巴根示意他手上的小盒盒,打开来吃鼻烟。
巴根所以注意六指人,是因为六指人在注意他。还因为,啥子也不因为,他巴根想站哪儿,还要谁批准?红咕嘟串子也实在诱人。六指人右旁,一架大草把子,斗鸡脖子似的,丛状乍起许多红咕嘟串子。这样式的草把子,在农田里巴根看到过,但农田的草把子有的戴草帽,还有彩色的布条在随风飘。想到斗鸡,他觉得这乍满红咕嘟串子的大草把子,确实与鸡毛掸子相像。这红咕嘟串子的每一支,上面有九个红咕嘟,咕嘟们自下面从小的开始,一咕嘟挨着一咕嘟,一咕嘟大过一咕嘟,越向上越大,整整齐齐串联为一体。红咕嘟串子被瓦斯灯照着,在夜街上发甜光。
见学任务而外,他还不甚愉快地获嘱,关于礼仪的重要一项,关于他即将在筵席上展现的吃相,事关本军形象及面貌。庞军长嘱他,千谨慎,万小心,不如一个字:饿。宁可受饿,少吃最稳妥。可这解决不了巴根的全部。既然受饿,那饿和馋的眼神是很难掩饰的。一席好东西当前,不说那么远,即如当前,满草把子的红咕嘟串子光泽璀璨,若要诚实的巴根不表现渴慕艳羡红咕嘟串子的眼神,那至少应使他肚子里先有一枚红咕嘟。
巴根不认识却想让肚子获得这红咕嘟串子。鱼歌,这个鱼歌,藕荷色旗袍鱼歌,喜欢的,他也应当了解。他不敢发问。过去他尝试过,他的发音和人家的发音,双方都听不懂。他想,耳王在就好了。
不断有人买这红咕嘟串子,买虽买,但这地方人欺生,都针对巴根似的,故意不说名称。只说:“来一串儿。”或:“来两串儿。”好像这红咕嘟串子姓来,就叫来一串儿,来两串儿。而且好像是白给的,不要钱。因为大家都不问价,开口就是来一串儿,来两串儿。偶或也有来三串儿的。六指人则回一句:“您接好。”您是指买家,钱还是要收的,收了后有的找钱有的不找钱,还没见到钱没给够的,完全在默契中进行,说话都不涉及钱。卖家只管接钱找钱,一般不触及那红艳艳的大鸡毛掸子。红咕嘟串子由买家自己选,每一支与每一支既一样又不一样,中了意自己拔。有的买家自己不拔,提着东西,抱着孩子,卖家认准了帮助去拔。六指手每卸一支,那鸡毛掸子上就亏空一块。而后将“您接好”再说一遍。这后一个您,童叟等同。有的是孩子接,孩子接下后就咬这红咕嘟串子,从最上边那大的一颗咬起。多半的孩子在大人怀里,那多半的红咕嘟串子也就高过人顶。没孩子的,便由大人接,擎在肩上。生意红火,咕嘟坯子不断供应上来。身体稍后的位置,一只煤球炉,一口红铜锅。红铜锅里漫了一层化了的金色黏汁。然后咕嘟坯子到金色黏汁里去镀金。不亮的咕嘟坯子,经这一镀,就金亮了。然后就安置到草把上。买主纷纷停下又纷纷上路,金亮咕嘟串子不断分发给众人,一街晶晶地像走着波光。
巴根说:“我都知不道这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