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仅矮他们半截马身。如果骑兵抬了望远镜,就能看到蒙县长的轿顶。骑兵是侦察长滩的地形。他们悠游地旋了一大圈就往回缩。他们曾从此登陆,这下子他们是要侦知有什么变动。他们叽哩哌啦的声音聚然而至。他们有二十七八骑,都斜挂的牛角弹夹南部式冲锋枪和马刀。这是装备战车部队的,是突然从翻盖射击窗探身和近距离射击的,这下子武装骑兵,显然是临时的,而且他们挂的马刀不是骑兵的马刀而是士官的,可想他们是残败的剩余,他们似有所待,回头又旋了一大圈,这回是极目沧海,糟了,他们发现了贴岬石阵的岸边舶着的小小船队。他们哇哇哇哇地呼喝起来,如获至宝,他们回头就跑。
蒙县长抖了一下架在轿窗上的单筒望远镜,面如土色。
趴地都替蒙县长捏着虚汗,在湿漉漉的砂地上抬头浴雨,都被风呛的冷泪直流,在海边,趴着等于半死。
突然枪声大作。
蒙县长再揣望远镜。发现是对面乱石里冒的枪火。
牙营长忘却风险跪了起来,拍头叫道:“糟了糟了!兄弟们忍不住了!”
日军盘旋着退回岬石阵的乱石里,哗地全下了马,都趴了障碍。
枪火顿时戚灭。
大海狂啸数声,顿作悲嚎。海涛还是海涛,当此海岸冰凝欲裂,大海的悲音才被悲者听见了。
蒙县长问:“我们是哪一部分在我们的侧面?”
牙营长说:“就是伤残的17个兄弟。我们的障碍很好。我们在山里跟这伙骑马的鬼子抵挡过去一阵,不远不近,他们不敢动,近了他们能砍,远了他们枪弹有眼。”牙营长补充说:“枪火停了,我们兄弟有个叫蒌的枪打得准。”
蒙县长从望远镜里看到了一个探头的日军给打飞了,又一个给打飞了。日军不动了。蒙县长想到了刚才蒙老爷正是从那乱石堆里出来的,心中一沉。问道:“老爷,船上的人都在岬石后面?”
蒙老爷忘了父子的一场交恶,哼嗤道:“蒙家老小主仆36口。这些灭了,是命。还有县城七长老,他们掉一根毫毛,蒙家祖宗十八代不得安魂。”
穆副官道:“有三家人是牙师长都惹不起的。”
蒙县长吃了一惊。
牙营长风急火燎,道:“这些骑马的鬼子肯定打了信号枪,我们的兄弟暴露了。我们这里和岬角的,危险了。”
蒙县长哂道:“牙营长,就留孟连长,你去搬兵吧,就在这里赌。”
牙营长跳起来刚要走,发现那岬角的一方大石上露出个人来,那人顺着大石顶爬着,那大石下就是趴障碍的日军。牙营长牙都冷了,嘘道:“有个人。”
蒙县长正在看呢。他说:“大胆,是个女的!”
蒙老爷惊诧莫名,讶道:“是不是青衣青头帕的?”
蒙县长听了着实一惊。是青衣青头帕。他问:“怎么啦?”
蒙老爷发了一咕嘟怪叫,也不知道他是哭是笑,只是咕咕地叫。
那人突然冒火。那人有洋火。那人从大石头上往下跳了。蒙县长嘎地震了一下望远镜。他不明白那人是什么意思,他更不明白那大石头下有多少日军。他看见了,从石逢里弹起来四名日军,又弹起来三名日军,没等日军从乱石里惊散,轰隆一声巨响。飞起缓慢的尸骸和带烟的乱石。
一个引身爆炸的大神!
蒙县长想起来那粉身碎骨的大神却仅有少女的身材。
蒙县长哑了。
“蒙县长,了不得,是个女人炸的!”不知趴在什么角落,是顾大梁的嗓门。顾大梁呼喝道:“了不得,一个女人!蒙县长,一个女人!”
蒙老爷突然放声大恸:“乌呼哀哉!这又何必!乌呼哀哉!这又何必!”
岬背的日军和马全都惊出了乱石之外。日军上马,了阵风向来路飞窜。他们大概以为遭了埋伏,没魂地跑了。
右侧的枪声阵作起来。
蒙县长说:“危险了。”
这时候从那岬角又窜出来几个呜哇疯叫的人。
是往这边拖着拉着叫着。
蒙县长急了问道:“什么人?”
没人能答,而蒙老爷还在呜哇乱叫。蒙县长大喝道:“老爷!什么人?”
蒙老爷还是那句话,“乌呼哀哉!这又何必!乌呼哀哉!这又何必!”
近了又是两个壮汉各自搀着一位老者,比只野鹤还轻比个猿猴还小的老者,他们这是惊吓的还是感慨的呢?他们仰着呼仰着叫。
佛阳老。
萍篷老。
蒙县长但觉天旋地转。他悠悠想起了牙师长为他洗尘的宴席。基督蒙难的前夜有过所谓有最后的晚宴,噫嘻哉,牙师长也请了他堂而煌之的宴席,最后的宴席噢。蒙县长想起了人比物老,物比神老的古县城。蒙县长隐隐约约还想见那位驴一样倔蛇一样怪的古陵先生。
蒙老爷见是萍篷老和佛阳老,哭的更惨了。侍他们趋近,蒙老爷索性就趴平了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