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入城市
第十三章
这一夜,纺车没停。瑶王的那杆拐杖也没停。婧抱着小画眉,有时候是坐,有时候是走,有时候是侧躺着。小画眉醒着是泪汩汩的,睡着是惊吓的,没有人能代替瑶。每个代替瑶的人都很绝望。
在断了的车路口,要等多久,或者说要去多少回才能接得着一个夜半的归人?柚用那匹叫足球的骡接回他的姐姐,等于是接了个拂晓,也就是说,瑶也是归心似箭呵,这箭射穿了茫茫暗夜。
小画眉听见瑶的脚步声主歪头睡着了。小画眉很轻很轻,她睡去的时候就更轻更软了,象一只飞去的鸟,留下的是一付温暖的影子。小画眉趴在婧肩头的小手背上一直摇摇弋弋地粘着那只芳名小美美的小鸟,小鸟是小画眉最亲挚的朋友,小鸟更是节令的天使,小画眉的悲喜哀乐是没时序的,可小鸟的啁啾象露珠砸在花蕊上一样的精确,小鸟从小画眉的小手背上跳跃起来,缠着小画眉的头顶飞,绕着婧的肩头脖子跳。
瑶的脚步仅比小鸟的苏醒重了那么一点。
婧满腹怨气,可瑶一出现,她就把什么都给忘了,她不让瑶抱小画眉,躲着,说:“呐,是半夜赶路哦?多危险哦!”绕着,说:“多大的急事,你就不能等天亮坐车?”又说:“他妈的!我也饿了,柚!给我跟你姐拿点菜下来,剩菜要吃七天九天哦!昨晚醉的人多,唉,小画眉是光荣的!”
瑶说:“柚,来点酒。”
瑶王是让三个人搀着扶回来的。瑶王昨夜没醉,可瑶王摔了。瑶王醉了大半生,从来没摔伤。这下子是摔伤了,折了左肱骨。瑶王说:“等于没折。拿拐杖是右手。左手算是退休。”是莫大年,房榨油和康少爷癫癫废废把瑶王给搀回来的。康少爷昨夜是大醉,可这会是醒的,说:“算什么事哟,这码事在军队上,是个小小练兵,我早把骨叉叉给正上了,压了草药再上的枷板,过七天,嗯,再放两天,九天,要是九天还甩不了枷板还揣不起碗,找我康某!”莫大年老师(辞退是辞退,可在坝上,莫大年将永远是老师)就把瑶悄悄拉到篱笆后面说:“是康少爷把瑶王给害喽,他是骂人,骂什么现在是武压军,武警比正规军吃香?警吃武,警察比武警吃香?说什么居然带‘蝉’下乡了!‘蝉’是什么?瑶王就笑道:‘天地万物还是人念巧,想出一只蝉来,唉!’‘蝉’是什么?房榨油一个流氓暴发户,问瑶王‘蝉’是什么?瑶王说:‘蝉是什么?旧社会是枷人,新社会是铐人,新世纪是蝉人,就是把手铐的原理打成指戒一样一样精巧,有牙,象老鼠夹,有刺,象蛇齿,轻轻往你你戴个戒指,你钻心痛,踮脚根跟他走。对付谁?对付妓女咧。戒指当然是成双成对的,另一边是没有牙也没有刺,戴上了,凉凉爽爽的,戴谁手呀?戴在警察手。警察拉妓,不叫拉妓,叫拉友,象亲亲热热一对男女朋友,浪漫咧,旁人看咧,手拉手咧,其实咧,一个是将军一个是奴隶咧。这蝉咧,叫命咧!’哇呀,瑶王得意呢,没想到康少爷脸就青了,骂道:‘瑶王你说他们蝉了谁?’‘谁?’‘今天他们在镇上蝉了瑶!’就康少爷这信息,把瑶王电了,瑶王是从竹椅上摔的,竹椅多高咧?瑶王摔崖摔墙摔不伤,摔张狗高的竹椅就断了肱骨了。”瑶听得明白,羞不能死,瑶是羞木了。也难怪人家学校把莫大年给辞了,莫大年知书知理不知情,得理不饶人,说:“唉,这么说,是真的?”瑶含泪点头。莫大年说:“这么说,不是康少爷害瑶王,是你害瑶王。”瑶含泪点头。莫大年老师真够老哦,还没完,还叹了一声,叹了却没话说,走了。
世界上最短的路就是女儿要跟父亲说的话。
瑶想好跟父亲说一次话。
但瑶长不能。
大光天的时候,瑶靠了篱笆坐着睡去。小画眉醒了,很遥远很遥远想起了小美美,和小美美吱啾吱啾说了一会话,小画眉还是趴妈妈的肩睡着了。婧也很倦,她也坐瑶旁边睡去。
瑶说:“婧。我们都老了。想呀,过去我们芝麻大的事哪天不吵闹三场两场的?现在这么大的事,就听你叹一声,好伟大一个奶奶哦。”
婧醒了一半,叹道:“唉,昨天我算是气疯了。我还做了一回小人,我跑镇上找你了,我见着你了,跟个帅哥手拉手出门,走路,上车,嗡,车开了,呸!”
瑶吓住。她正要跟婧说这一切。她不跟婧说她要疯掉。但给婧开了这么个头,她哑了。
彼此都知道失言了。
瑶王哪会想到女儿要跟他说话呢?
瑶王一世英名。这下子真是打崩牙齿往肚子里吞。肚子哪是装牙齿的地方呢?牙齿就在肚子里发芽生根,拔骨生节,满肝满肺满心满肠地长了许多的怪根怪絮来。美丢丢一个乖乖女儿成了给警察“蝉”了走的妓!在镇上现世现眼!让莫大年房榨油康少爷先知道!他说他要躺一会,上床拴门黑灯,黑里又把脸一沉一冷,动了大魂道:“你是个假瑶王!假的。假的就是假的。你假冒瑶王,这下得报应了。名声乃是个金贵的物事,你浪得虚名,你得付代价。”但这么一通咒骂,丝毫没有减缓心中的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