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个故事
(共十一章)
第五章
“一根筋老心紧巴巴的,天地间啾地寒了一把,杨玉环和公怖的魂就到了,都打了一层露,珠光宝气。杨玉环可不象老凤凰嘴说的,愁一层公公婆婆,又猜一层乡长,还妒一层登金枝入凤巢的新媳妇,没有,鬼魂沾风染露的大气着咧。杨玉环和公怖一主一仆,悠晃一下,吉光佛影就出现了,的确是寒风一把,响的轻,动的神速,清清爽爽,是落露一般。一根筋急咧,探咧,腿抽筋咧,腿筋给锁在床上咧,跟恶梦里陷牛坑一样咧,一根筋喘咧,舌根硬咧,这就是见鬼咧。一根筋万念俱灰咧,眼睁睁见咧,公怖咧,炯炯一只水晶眼幽幽照他咧。一根筋大惊,怙念起来咧,当初他吊公怖咧,下狗骨咧,丢了一枚狗眼咧,这时咧,一根筋要骂自己才是狗眼咧,狗眼眼里咧,只当那是狗眼咧,哪晓得咧,是珍珠咧,今夜无眠咧,一枚珍珠咧,一个腊月寒咧。一根筋正要咒自己几句咧,公怖打喷嚏过来咧,说,老东家莫怕,莫惊,公怖跟杨玉环,一主一仆,既然去了,永世去了,为什么还回过头来?不为别的,只为婴伢,活人有所不知,以为母死是母死,婴活是婴活,天名一方,错了,婴是母肠子,母是婴胎衣,割了只是血肉割了,魂还连在一起,要到婴长成人,男婚女嫁,才跟母胎脱下魂魄。你平常听见婴伢惊魂大哭,是婴伢的魂追母魂去了。你现在眼见鬼魂,是母魂追婴伢来了。听公怖这话,老东家,请你想想。一根筋扪心一想,老脸就发烫了。想,自己是一名孤儿,竟也有忘了母亲的时辰,哪个时辰?恰恰是娶媳妇的当夜!一根筋又想,自己是哪个时辰怠慢自己媳妇了呢?恰恰是媳妇生子的哪夜!一根筋还想,自己是哪个时辰淡薄儿子了呢?恰恰是媳妇坐月那夜?这狗扯羊肠的不想倒也罢了,一想,一根筋又想到,自己会在哪个时辰才放得下娘不在世父不在家的孙呢?须得自己一命乌乎的那一夜!想明白了这一层,一根筋老泪纵横。公怖说,老东家,好在呢,公怖和杨玉环一仆一主,你们现在叫鬼魂,你们心中念着,就有公怖和杨玉环,你们忘了,就没有公怖和杨玉环。等到婴伢长大了,男婚女嫁,杨玉环就不会再回来了。一根筋问,杨玉环不回来,去哪呢?公怖说,去她父母那里。一根筋听了,肠子要断咧,想,自己如今一截心肝,不是已经到父母那里了吗。人年青时辰离死远,倒是怕死,人老了离死近,心倒是淡了。只待孙长大成人,男婚女嫁,不想熬病熬灾了,想回父母那里去了。念到这一节,心清气爽,老眼倒是澄澈了。一根筋眼睁睁就看见,媳儿杨玉环水泠泠还是鲜嫩一个活媳妇,香喷喷抱了她的婴伢,难怪婴伢三更到五更不哭不闹,往常只见小鹅绒小鸭绒乳白膏软的婴伢眯眼酣睡,这下子才明白睡是一巢梦咧,魂是巢中卵咧。孔夫子说咧,老而不死是为贼,一根筋咧,倒是想看看媳妇这时辰抱婴伢是说个什么话咧,一看,呀嗬,神仙咧,媳妇撩了衣裳花摆,不是掏那团鹅蛋白奶喂婴伢,倒象从崖缝里拔下一枝藤根,拔下一截藕嫩莲白的肠子来,当然不是喂婴伢嘴咧,是对了婴伢的肚脐咧,一对,莲蒂花心就接上咧,续的十月怀胎母婴连肠一场梦咧,那婴伢咧嘴哑笑,那媳妇也抿嘴哑笑,这一鬼一魂笑,倒把个一根筋笑急了,就问公怖道,公怖,我媳孙母婴说什么话咧?笑什么咧?公怖歪脖头歪脸,说,老东家,魂也罢,鬼也罢,你们都是人,你要是听不懂,想不透,公怖是狗,可怎么能听得懂,想得透?公怖说罢,逸去一丈,贴墙根,歪脖子,一根筋看公怖,也不知公怖这是看墙上的影,还是听墙上的风,是看自己的影,还是看天地的影,人鬼的影,听它自己的心,听它自己的魂,还是听谁的心,听谁的魂。一根筋一生驯过多少犬,吊过多少狗,烹过多少禽兽,一根筋魂魄大恸了,往日里只当狗不懂人的心思,吠风,听影,有点痴,有点呆,错咧。一根筋饮气吞声,哭公怖咧,抬不起头咧,杨玉环和婴伢肚脐眼对肚脐眼咧,母婴一番知心话咧,天知地知母婴知咧,酒缝知已千杯少咧,话不投机半句多咧,古老传说不骗人咧,古代神话真爽神咧,天若有情天亦老咧,两岸猿声啼不住咧。一根筋老羞老愧咧,不忍听咧。”
“不错。要让乡长见一回鬼就好咧。”
“见咧。乡长看杨玉环和公怖咧,比一根筋看的近咧,看的清咧。”
“公怖不咬乡长一口?”
“呀嗬。公怖活着多少代也没咬过人。怎么成魂了倒要咬人咧?再说,噫,你也别说,乡长一辈子吃了多少狗,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咧,他有多利害,他自己也不知道咧,等见了狗魂,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咧。”
“公怖怕乡长?”
“呀嗬。黄,赌,毒,你说怕不怕公安?贼,妓,骗,没办证的小商小贩,没准生证的小孩,怕不怕公安?平民百姓怕不怕官?穷人怕不怕法院?打工仔怕不怕老板?没本的人怕不怕银行?借高利贷的怕不怕黑社会?”
“这个,不一样。”
“不一样?马克思说愤怒出诗人,毛主席说哪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邓小平说不管黑猫白猫,抓得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