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外婆是要小天使一起哭，哭出来，哭出来就好，可是小天使不哭，只是颤栗不已，外婆只能摸着她露出一的小腿和小手，小腿和小手只是颤。
外婆说，那保安，你能怪保安什么呀，保安是来拦人，拦重了，小天使咬保安，好象保安也没打她呀，是她自己吓坏了，我记得她是见吓那保安的迷彩服，她叫了一声“老虎——”，对，她是吓见老虎。
可是，这么说呀说，更难堪。
这个小小的家有些凌乱。
当然，三代女人的心更乱。
外婆再喘不出一口气，外婆就要死了。外婆知道这时候母女最要紧的是要痛哭一场。当然，不是她和女儿，而是女儿和小天使。天呐，哭出来吧！她拍拍女儿的肩说：“我出去一会就回。”可她被女儿的颤抖传染了，她也颤抖起来。她见女儿点了点头。她就走了。但她分明见着蛇一样悠悠遥遥的路也在颤呢。
9
外婆走在生命的尽头上，居然想不起来这是往哪呀？她又问，我这是从哪来呀？她自己就笑起来，唉，这不是要给小天使买个宠物吗，小猫，小狗，唉，外婆想起来，小天使是指指戳戳过的，是哪一家呀？不，是哪条路呀？
大广州象着了火一样，华灯初上了。
外婆的眼泪一忽儿鲜血一忽儿玫瑰。她把37岁的痴迷喘成了羞愧的孔雀，她又变成了孔雀胆，孔雀胆是清苦的呀，人们说的毒鸠，说的正是孔雀胆。外婆竟然想到：这么说，倒是我害了小天使。我给小天使缝大白兔兜兜，说告诉她，大白兔是吃青青草的，吃金金花的，然而，城市是刹草机刹的草，一荣俱荣，一枯俱枯，高楼大厦悬着金花玉叶，可城市的金花玉叶是让看的不让吃的，不由得兔子一丝丝的折咬，一缕缕的咀嚼，这世上将只有兔肉，不复有兔子，小天使将失望，再失望；我教小天使喂鸽鸽的时候，教她说鸽鸽是给人送信的，送到遥远的地方，送给亲爱的亲人和朋友，鸽鸽是爱的使者，鸽鸽死了，该给鸽鸽穿上一件纸扎的小衣服，埋葬它，果然小天使不吃蛋，她哭闹着蛋是鸽鸽的蛋，小天使不吃禽肉，她说鸡肉鸭肉是鸽鸽肉，怪不得小天使这么单薄，这么脆弱；我说奶香香是妈妈，她就记着妈妈的气味，闻了妈妈的气味她才心神安稳，这下子她记着她妈妈的香水，闻着了她妈妈的香水，她居然念着妈妈的捉迷藏藏过头了。对，我误将高贵的气质跟贵族说混了，她爱高贵，敬尊严，可她将被丑陋的命运无情地捉弄。她终于抬不动脚了，接着，她挪不动脚了，她坐在街沿上，她渴望着躺下，但不能，这会是多大的笑话，这车水马龙哩，但她错了，她终于没能坐住。
外婆被一位稍胖的女的士司机扶上车，这一扶，她醒了，醒了却说不出话来，话比人先老，她终于说出一句很老很老的话，她说出一个记忆，那是路过天堂似的记忆，对，她没记错，她说了出来。司机听得明白，司机甚至于想，是的，这少妇好富态，该是住那样的地方。车开了许久，因为晕眩加上晕车，她反而醒了，是一种恢谐的醒，她噗嗤了一声，唉，我怎么会想到那么高尚的名目来呀，那是我说的吗？可不说那说哪呀？聪明，说那了不等于说那吗，到那一下车，绕侧门，不就到那了吗。她又想起来，她是要给小天使买的宠物呵，小猫呢？小狗呢？“外婆骗人！”是的，出来并没说出来的初衷，可有什么事能瞒过小天使的眼睛呢？她让这么有声无声的一呼喝，慌了，心中糊乱想着猜着，手就在裤袋衣袋里乱摸，她被新一轮的恐惧袭击，她脑门筛得厉害，钱呢？没买小猫小狗，钱呢？她崩溃在蛇一样软的车座上，她的左掌狼狼地拍了一下右掌，没带钱呵，什么时候带了钱了？她羞愧不已，兀自烫坏了老脸，她叹唱唏嘘，乘黑把脸给泪洗了一遍。当车唰地刹住，她是吃了一惊，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啦。司机也不明白她这是怎么啦，“是这里吗？”噢，这里是哪呀？噢，是了，“是。”她说了，可是这又怎么啦？司机想起来她是晕倒路边的人，怕这是站不起来了，司机于是绕车前来开门扶她，她怪不好意思的，突然想到这是打的呀，下车呀，她惶惶然问道：“多少钱？”“噢，你给二十整得了。”噢，她哆嗦了一下，没有钱呀，是懵了走的不是吗。她灵机一动，说：“麻烦等几分钟，我就来。”说罢，旋风似的绕大墙筛着跑。
外婆在阴险的树灯下撞上一团软的女儿。“妈！”女儿从来没这么嘘了嗓说话。外婆双膝也软了，脱口问道：“哭了？”问的时候她的双手已经抚到小天使的两只小脚上，暖暖的，仍在颤。天呐，她突然念着，她们母女怎么不哭呢！“她可能病了。她哭不出来！”女儿说。女儿倒是蹩不住了，她只知道她要自己痛痛地哭一场。她把怀里软软的小天使送向母亲的怀，可母亲没能接过去，母亲怦地倒了。
10
三代人同车到了医院。
女儿把暖的小天使交给医生，尽管小天使是吓人的瞪着眼只会颤抖没能哭泣，可这只是生命在痉孪。
女儿把越来越冷的母亲抱上急救室，尽管母亲的脸从容温婉，可这是性命的极限。
依照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