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的方案，是要小天使先行睡去，唯一的办法是打针，呵，打针，她一定哭出来了，女儿这么想着，就同意打针。可是，小天使这是怎么啦？打针她也不哭，只是歪扭着把嘴张得血红，泪水如注，她就没能从嗓子眼里发出器声，恐惧结了冰，她的细细小小的肺腑没能把冰融化，倒是冰把她给冻僵了！女儿为此心碎。小天使几乎是睁着眼睡去，不，是软了去，这简直是蔫掉了。女儿再到母亲这边，母亲被隔离了处理。
性命有个小小的周期的秘密，这就是古往今来，有九成病人是在下半夜断气的。同时，所谓的心灵感应，就心性的某种隐秘极致而言，是存在的，尤其清夜，露气寒凝，人的积虑达于与天理人伦浑一的单纯之境，那种感应甚至于是连着脉径的。女儿的整付生命都凝聚在心头，心头象一只突突跳的老鼠，老鼠蛰在微妙的维度之间，一维是母亲与女儿，一维是危险与危难，一维是时间与空间。
女儿兀自坐在长廊的椅上，她为渐远渐淡的灯串而心悸，这不是天塌地陷吗，这是往哪儿的通道呵？
11
凌晨五时，医生说母亲醒了，这时限不祥，可母亲粉面桃花，芳唇浴火，女儿惊讶得痴迷。母亲盈盈地笑着。女儿知道母亲要说什么，问什么，嘱什么。女儿毫不含糊，说：“妈，我知道你不喜欢现在住的地方，暂时的嘛。”母亲颔首，好象说：“噢，原来这样。”女儿说：“我想起来，那别墅区刚装修的时候，小孩她爸爸带我来广州，来过，那次他又进银行又进物业，很久，我想，那应该是交钱。我知道你又骂我傻了，我是住侧门守他。”奇怪的是母亲缓缓地，还是颔首，还是盈盈地笑了，好象说：“好，用点心思。”女儿说：“妈，我一点都没有怪他的意思，我早想通了。再说我换了几个工，知道怎么捧稳饭碗，怎么挣钱，甚至连男朋友，我都找上了。”不奇怪，母亲沉重地点了点头，这是果决的肯定。女儿来了信心，说：“我只是觉得，女儿必须认识自己的父亲。”这是严重的挑衅，因为这不但说的是自己这一代，这几乎是在诅咒上两代。但她看得明白，母亲仍是盈盈地笑着，母亲不但强大，而且崇高。女儿毫无顾忌，说：“我已经约好律师，他最信律师，我已经约好朋友，他最信旁人，我要一见面就让他知道我不是找麻烦，我知道他心里多多少少有麻烦，我要他知道见了我，是把心里的麻烦全去掉了，我连让他知道我已经挣了钱的方法都准备好了。我只是要和他商量，我是马上结婚好还是晚一些好，我要结婚，怎么才能让女儿顺上一段，无论怎样，女儿要认识自己的父亲，如果他真的做不到，我也甘心换个办法，我要让女儿有爸爸，这过分了吗？”这一回，母亲的笑窝陷得很深很深，母亲拉过女儿的手，用力地拍拍，笑道：“我死也心甘了，养了个好女儿！”母亲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拼了力啪地又拍了一下女儿的掌背，说：“好。九成你都想到了。妈就劝你，想到了你要做呀。知道这男人靠不住，你还这么化心思等，你不还靠他吗？你就挣钱，你就结婚，你就成家立业，你得赶，越早越好。你这么有心，一定会碰见他的，可你好了，你们见面就轻松了，你想你那女儿，神仙也没她精细，你们要假好，能懵她？你们要真好才好，真不好，就不要装，再说，跟新的说，不见得比跟旧的说难哩，想想，呵！”
女儿大吃一惊，她怔怔看着母亲，母亲从来没有如此的瑰美，象王妃一样，象观音大士一样。她急强好胜了多久呵，她好勇斗狼了多久呵，她一直是天马行空的感觉呵，可今夜此时，她才知道她是在母亲的怀间爱宠，她一寸也没跳出母亲的眼光。原来如此，她只是在母亲的柔肠里多爬了一寸，反之，外婆，外婆的外婆，难说不也是这样艰涩地爬涉，一代比一代多爬了一寸，天堂呵，不怕你远，只怕你远了再远！
母亲的宁静是笼罩天地的大宁静。母亲想起了她母亲的话，她的母亲，女儿的外婆，那是在监狱里唱着的呀，她一直不能听明白，她怕，她从来没把外婆的话告诉外孙女，可现在她听懂了她母亲的话，她在天堂的入口处徘徊了一会，她想，现在告诉女儿也不迟，不，迟了，她再也不能启齿。
女儿扑在母亲的怀间痛痛地哭泣，象一根蜡烛一样虔诚地消融着。
母亲安祥地死去。
12
小天使是难产而生的，她这时当然还不能懂得她的这一声惊叫，对于她妈妈，是第二次再生。她妈妈连呼唤她的话都忘了，只是把她深深地抱着，用全付的柔软包裹她。小天使再度从妈妈的怀里挣扎出来，她妈妈不知道她为什么一觉惊了会这么痛苦而有力，只挥着她的两只小小拳头没头没脑地擂打她的妈妈，一边惊叫道：“哈丽——”“哈丽——哈丽死了！”“哈丽——”这是医院呀，也怪，往日里多大的尖叫也就是尖叫，可这会，尖叫不是尖叫，是一块破碎的玻璃呵。妈妈把小天使，不，把一块破碎的玻璃抱入怀间，她要把玻璃融化在她的温柔里，她深信她能，她是能把玻璃融化在怀间的年龄。可不能，小天使咬着叫着“外婆骗人！外婆说哈丽是芭芘，是布布缝的，外婆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