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废纸而已。
我们试问,为什么豆腐店的张老板要在对门墙上贴一张“对我生财”?岂不是
因为他天天对着那张纸可以过一点发财的瘾吗?为什么他元旦开门时嘴里要念“元
宝滚进来”?
岂不是因为他念这句话时心里感觉舒服吗?
要不然,只有另一个说法,只可说是盲从习俗,毫无意义。张老板的祖宗传下
来每年都贴一张“对我生财”,况且隔壁剃头店门口也贴了一张,所以他不能不照
办。
现在大多数喊口号,贴标语的,也不外这两种理由:一 是心理上的过瘾,一
是无意义的盲从。
少年人抱着一腔热沸的血,无处发泄,只好在墙上大书“打倒卖国贼”,或“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写完之后,那二尺见方的大字,那颜鲁公的书法,个个挺出
来,好生威武,他自己看着,血也不沸了,气也稍稍平了,心里觉得舒服的多,可
以坦然回去休息了。于是他的一腔义愤,不曾收敛回去,在他的行为上与人格上发
生有益的影响,却轻轻地发泄在墙头的标语上面了。
这样的发泄感情,比什么都容易,既痛快,又有面子,谁不爱做呢?一回生,
二回熟,便成了惯例了,于是“五一”“五三”“五四”“五七”“五九”“六三”
……都照样做去:放一天假,开个纪念会,贴无数标语,喊几句口号,就算做了纪
念了!
于是月月有纪念,周周做纪念周,墙上处处是标语,人人嘴上有的是口号。于
是老祖宗几千年相传的“名教”之道遂大行于今日,而中国遂成了一个“名教”的
国家。
我们试进一步,试问,为什么贴一张“雷打王阿毛”或“枪毙田中义一”可以
发泄我们的感情,可以出气泄愤呢?
这一问便问到“名教”的哲学上去了。这里面的奥妙无穷,我们现在只能指出
几个有趣味的要点。
第一,我们的古代老祖宗深信“名”就是魂,我们至今不知不觉地还逃不了这
种古老迷信的影响。“名就是魂”的迷信是世界人类在幼稚时代同有的。埃及人的
第八魂就是“名魂”。我们中国古今都有此迷信。《封神演义》上有个张桂芳能够
“呼名落马”;他只叫一声“黄飞虎还不下马,更待何时!”
黄飞虎就滚下五色神牛了。不幸张桂芳遇见了哪吒,喊来喊去,哪吒立在风火
轮上不滚下来,因为哪吒是莲花化身,没有魂的。《西游记》上有个银角大王,他
用一个红葫芦,叫一 声“孙行者”,孙行者答应一声,就被装进去了。后来孙行
者逃出来,又来挑战,改名叫“行者孙”,答应了一声,也就被装了进去!因为有
名就有魂了。民间“叫魂”,只是叫名字,因为叫名字就是叫魂了。因为如此,所
以小孩在墙上写“鬼捉王阿毛”,便相信鬼真能把阿毛的魂捉去。党部中人制定
“打倒汪精卫”的标语,虽未必相信“千夫所指,无病自死”;但那位贴“枪毙田
中”的小学生却难保不知不觉地相信他有咒死田中的功用。
第二,我们的古代老祖宗深信“名”(文字)有不可思议的神力,我们也免不
了这种迷信的影响。这也是幼稚民族的普通迷信,高等民族也往往不能免除。《西
游记》上如来佛写了“唵嘛呢叭迷吽”六 个字,便把孙猴子压住了一 千年。
观音菩萨念一个“唵”字咒语,便有诸神来见。他在孙行者手心写一个“迷”
字,就可以引红孩儿去受擒。小说上的神仙妖道作法,总得“口中念念有词”。一
切符咒,都是有神力的文字。现在有许多人真相信多贴几张“打倒军阀”的标语便
可以打倒张作霖了。他们若不信这种神力,何以不到前线去打仗,却到吴凇镇的公
共厕所墙上张贴“打倒张作霖”的标语呢?
第三,我们的古代圣贤也曾提倡一种“理智化”了的“名”的迷信,几千年来
深入人心,也是造成“名教”的一种大势力。卫君要请孔子去治国,孔老先生却先
要“正名”。
他恨极了当时的乱臣贼子,却又“手无斧柯,奈龟山何!”所以他只好做一部
《春秋》来褒贬他们:“一字之贬,严于斧钺;一字之褒,荣于华衮。”这种思想
便是古代所谓“名分”的观念。尹文子说:善名命善,恶名命恩。故善有善名,恶
有恶名。……今亲贤而疏不肖,赏善而罚恶。贤不肖,善恶之名宜在彼;亲疏赏罚
之称宜属我。……“名”宜属彼,“分”宜属我。我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