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而憎黑,韵商而舍徵,好
膻而恶焦,嗜甘而逆苦。白黑商徵,膻焦甘苦,彼之“名”也;爱憎韵舍,好恶嗜
逆,我之“分”也。定此名分,则万事不乱也。
“名”是表物性的,“分”是表我的态度的。善名便引起我爱敬的态度,恶名
便引起我厌恨的态度。这叫做“名分”的哲学。“名教”,“礼教”便建筑在这种
哲学的基础之上。一块石头,变作了贞节牌坊,便可以引无数青年妇女牺牲她们的
青春与生命去博礼教先生的一篇铭赞,或志书“列女”门里的一个名字。“贞节”
是“名”,羡慕而情愿牺牲,便是“分”。女子的脚裹小了,男子赞为“美”,诗
人说是“三寸金莲”,于是几万万的妇女便拚命裹小脚了。“美”与“金莲”是
“名”,羡慕而情愿吃苦牺牲,便是“分”。
现在人说小脚“不美”,又“不人道”,名变了,分也变了,于是小脚的女子
也得塞棉花,充天脚了。——现在的许多标语,大都有个褒贬的用意:宣传便是宣
传这褒贬的用意。说某人是“忠实同志”,便是教人“拥护”他。说某人是“军阀”,
“土豪劣绅”,“反动”,“反革命”,“老朽昏庸”,便是教人“打倒”他。故
“忠实同志”“总理信徒”的名,要引起“拥护”的分。“反动分子”的名,要引
起“打倒”的分。故今日墙上的无数“打倒”与“拥护”,其实都是要寓褒贬,定
名分。不幸标语用的太滥了,今天要打倒的,明天却又在拥护之列了;今天的忠实
同志,明天又变为反革命了。于是打倒不足为辱,而反革命有人竟以为荣。于是
“名教”失其作用,只成为墙上的符篆而已。
两千年前,有个九十岁的老头子对汉武帝说:“为治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
两千年后,我也要对现在的治国者说:治国不在口号标语,顾力行何如耳。一千多
年前,有个庞居士,临死时留下两句名言:但愿空诸所有。
慎勿实诸所无。
“实诸所无”,如“鬼”本是没有的,不幸古代的浑人造出“鬼”名,更造出
“无常鬼”,“大头鬼”,“吊死鬼”等等名,于是人的心里便像煞真有鬼了。我
们对于现在的治国者,也想说:但愿实诸所有。
慎勿实诸所无。
末了,我们也学时髦,编两句口号:打倒名教!
名教扫地,中国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