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微一沉吟,莫名其妙地觉得这老人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同时也对这老人越发好奇起来。最起码来说,自己一路而来,梵天离宫中殿塔都极是壮丽,便是两廊的卫士偏房,也都陈设豪靡。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地位极尊之人,却住在这个极是简陋的小殿静室之中,与周围显得极为不相匹配。那些下人的服饰都极是华丽抢眼,可这老人身上却仅一袭布袍,其上百衲层层,只怕已穿了二三十年还有余。而且更奇怪的是,这一切虽与周围都格格不入,可却又都与这老人是那么地契合,根本就无法想象这些只是临时为了欺骗自己而拼凑装作的。既然所有这一切,无一不在透着这老人的卓尔不同,那么现在由他说出这些话来,又有什么不可能?
燃灯老人慢慢又道:“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想来是你也有此想法。我很想听听,你何以认为众生平等。”昭元心想:“若说中土本有此说,这老人却未必去过中土,未必很明白中土传说渊源,一时半会未必能说得清楚。何况便中土中,持此说者其实也是少的可怜,大半也都是自以为是欺善怕恶之徒。……看来还是以天竺之说来言方便些。”
昭元想来想去,终于道:“在下以为,既然贵教认为万物都是梵天所创,而人也都是梵天所化,那么便都是大神一体。他们所化虽然是源自不同部位,但却都是相互依赖,并无贵贱之分。既然在大神身上时本身并无贵贱,那么又何必在现世中分什么贵贱?若坚持如此,反而显得梵天大神身上也有低贱可鄙部位,岂非也是对先神不敬?晚辈觉得此中颇有不通之处,是以才有异议。”
燃灯老人笑道:“原来如此。只是你这话即使有理,却也只是针对四大阶层。我若说,本教向来不认为贱民是大神身体所化,自然他们该受轻贱。这你如何解释?”昭元一呆,一时无言可答,只得道:“那些贱民……本来是婆罗门和刹帝利杂合所生,若按教义,似乎应处于大神颈部才对,其实还是大神灵肉所化。贵教何以要认为他们是非大神所化的贱民?”
燃灯老人慢慢道:“按照教义,这些人乃是犯了罪。这便如一人身上生了毒疮,虽也是肉,但只有将败肉挖掉,丢而弃之,人才能健康。莫不成你还要将它再放回身上,让它长好?”
昭元又是一呆,想了一想,道:“犯了罪自然要受惩罚,乃是常理。若没有犯罪,自然便不该受惩罚,这却也是常理。就算是这些被贬为贱民之人犯了罪,起码他们的儿女并未犯罪,那么至少他们便不应再受惩罚,也就不该再被看成是贱民。推而广之,现在贱民大都已是原来贱民的后代,自然也不该再被视为贱民。”
燃灯老人道:“一块败肉丢之地上,天长日久,自然化为尘土,不再是血肉。尘土之后,自然还是尘土,难道还能又长出血肉之物来?既然不能长出血肉之物来,自然便不能与有血肉之人相提并论。是以贱民的后代也是贱民,这乃是天地间的固有之理,有何不妥?”
昭元无言以对,心头微乱:“是啊,尘土中确实不能长出血肉。可难道贱民的后代,就一定要世世代代去当贱民?难道他们便真的天经地义该受苦,根本无可解救?”他不住地喃喃自语,虽极想为贱民解脱,可却又一时间找不到好的浅显理由。燃灯老人微微一笑,道:“娃娃,你心地是极仁慈的,立意是极好的,可是却中了一个思维圈套。”
昭元一怔,忽然眼睛一亮,道:“不错。你所用比喻虽有寓意之效,但却不能喧宾夺主,更不能完全代替问题本身。血肉化为尘土,一是有生命之物,一却是无生命之物。而四大阶层和贱民,以及他们各自的后代,可无论怎么转换代数,都还是有生命之物。”
燃灯老人哈哈一笑,振动衣袍慢慢站了起来,深深望向窗外,道:“娃娃,你也明白了。你这解释本身也未必很有道理,但起码也已知道超脱思维圈套之重要了。其实我们的理解,很多本来是以教义为基础的,可现在我们却又偏偏是在思考教义本身是不是正确。若是以其自身为基础而辩,又如何能得出结论?”昭元也站了起来,笑道:“老先生说的是,但世人偏偏就是喜欢如此。世人往往一开始便认定一点,从不怀疑,以此以推万物,终于有失偏颇。”
燃灯忽然扭头朝昭元看了过来,那本来极是平合的眼中忽然射出明亮的光芒,一字一顿的道:“那么人们应该如何避免这些偏颇?”昭元见他忽然直直瞪视着自己,令自己完全无法回避,心头微觉慌乱,定了定神,慢慢道:“只怕并无良策。不管人们多么小心谨慎,想确保自己开始认定的那一点正确,可是到头来毕竟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否正确。既然不能确定起始,那便也无法确认其后。”
燃灯老人目光炯炯:“那么说,人们便只好从此永远这样偏执下去了?那么他们永远认为贱民就是下贱,贱民的后代永远都是贱民,又有什么可以指责的?”昭元嗫嘘道:“晚辈想,或许可以换了那开始认定的那一点,从另一个方向开始推,再看这世间之事物若依该想是否能更为温馨合理。若是,或许便可认为那另外一个方向更为正确了……”
昭元说这话时,燃灯老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