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直似要将他的内心所想全都看出似的。昭元被他瞪得心慌意乱,心中所想,已是全然不成章法地说了出来。他无论说什么,燃灯老人的眼睛都逼视着自己,不容他有一丝的回避。同时,燃灯老人的脸上既看不出任何赞许之色,也看不出任何否定之色。
燃灯和他就这样一个逼视,一个茫然,默默对视。忽然,燃灯老人仰天大笑了起来,笑声直透屋宇,便如整个世界也都跟着笑了起来一般。良久良久,燃灯老人才忽然叹道:“世间本无正确,只有谁更正确。我又何必定要究这死理?他给我送来的,果然都是美质良才!”
昭元心中一宽,脸上却是一红,因为他知自己其实是在慌乱之下胡乱回答的,乃是歪打正着才与这老人所想相似。他正自转念间,忽听燃灯老人道:“如今老衲要收你作徒,传以思索之义,探讨贱民回归之义。你不愿做我师弟之徒,不知可愿做老衲之徒?”
昭元心头大震,久久望着燃灯老人,就象是无可相信,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突兀之极的话。望帝训戒的那些师事天下、德行万里的古语,在昭元耳边一遍遍回想,燃灯那似要保护一切、容纳一切的风华,也在昭元眼前摇曳。终于,昭元慢慢拜倒在地,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燃灯老人端坐不动,受了他一拜,道:“你今日入我门中,只是为探婆罗门乃至天下万物之本义,却不是入了婆罗门。”
昭元道:“谢师父。弟子先还有其他师父,今日虽然身居座下,但却也不愿就弃其他师父。”燃灯摆手道:“普天之下,能者为师。便是本来的师徒之间,亦可相互问义,互相为师徒,这又有何忌讳?你不妄自尊大,多认师父,多学其义,为师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去怪你?你近前来,为师为你摩顶赐义。”
昭元走到他面前,重又拜倒。燃灯轻轻摸他顶门,叹道:“师尊!您当年为我取名燃灯,期能明亮世间,光融天下,照耀浮世,启蒙众生。可徒儿六十年来,却始终一无所成。徒儿本以为这一世就要愧对师尊,可却终于还是在最后十年,为世间点燃了三盏明灯!”
他停了一停,又道:“如今你我已成师徒,为师当为你赐名。你本来之名叫做什么?”昭元道:“弟子名字复杂,本来叫做屈元,但亦可叫景元昭元,但都是不甚方便天竺人称。后来弟子便干脆取了个名字叫弥陀,喻先祖光融天下之义。为了练习天竺之语,便兄弟之间也时称徒儿弥陀,早已习惯了。师尊称弟子弥陀便是。若是不好,便请师遵赐名。”
燃灯抚须笑道:“有什么不好?此名与我之名竟还有些相通之义呢。你万里前来,我们一老一少,不亦缘乎?此名喻义极好,你便就用此名便是。”昭元道:“闻听师父说,弟子还有两位师兄。不知他们姓名如何,可能让弟子一见?”
燃灯笑道:“你大师兄名为弥勒,乃是摩竭托国祭司中人,本是一婆罗门。你二师兄姓乔达摩,名悉达多,刹帝利出身,乃是迦毗罗卫国太子,你称他名便是。说起来你这两个师兄,也都是你师叔送给为师的。这许多年来,婆罗门中,一直人才难继。他心中自急,多年来都时时巡游四方要招几个弟子,可偏偏又眼高过顶,导致想当他弟子的他看不上眼,他看上眼的却又不愿入他之门。他无奈之下,对那些桀傲不驯、思维古怪之人,便只好送给我这个也一般的古怪之人当徒弟。弥勒已出外多年,不知所之。但你二师兄却还在这里,只是先因我要见你而回避了。我唤他出来与你一见。”
燃灯说罢,朝内室中一招手,便出来一人朝昭元一礼,道:“师弟,做师兄的有礼了。”昭元急忙回礼,道:“小弟新来,礼当先敬师兄,却不料师兄先对小弟见礼,实在让小弟惭愧。”说着便略略打量了那人一下。只见那人约莫二十来岁,肤色奇异,面相端正,目光深邃。他双目中,微微带着些心事模样,似乎总是在思考着什么难解之事。
昭元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脑中似有什么不对,但一时却又意识不到究竟是为什么,只能不由自主地来回打量这位二师兄。燃灯笑道:“明理之人,不用拘此俗礼。弥陀,你怎么如此打量师兄?莫非有何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