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摇了摇头,幽幽道:“不可能,不可能。当初我和文宜初遇的时候,她中了风寒。后来便落下了个经常痛经闭经的毛病,孕脉也长期紊乱。于是我就开始苦研医道,总想为她去除病根。当时……当时我实在太爱她了,我简直可说是用了我全幅的精神去学,去研。我的医术,虽然可能比莫桑子是有所不及,但怎么也是比我那一群御医要强许多。其实就我第一眼看见那孩子的时候,心头就跟莫桑子想的一模一样,只是当时我心头还拼命在希望,希望莫桑子能够给自己一点安慰。他那一门所受之教乃是源出扁鹊,生平尊重病人的承受能力,从来不说假话。也正因为如此,我才特地请他。结果……他和我彼此都知道我希望假话,但是他和我彼此又都知道其实是什么。他……最终还是无法违背良心和师训,没有骗我。”
昭元暗暗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天昭和琴儿均想:“杜先生身为国君,宫女无数,可却还是对似已无能生育的妻子这般痴情,不行废立。他不但不去多宠爱宫女,却拼命想治好她,真是难得。可惜……唉。”杜宇慢慢道:“当时,文宜流着泪,跪在地上向我们磕头,求我们看清楚,求我们给她一个清白。可是莫桑子他们都只是叹气,人人都是默默无语,我更象看仇人一样冷冷地看着她。这许多年来,我始终在想,要是我和文宜换一换,我处在那个情形,那会是多么的撕心裂肺、天地无门?可是当时的我……当时的我简直就是一头禽兽。”说着已是老泪纵横,全身都如被雷电轰击般剧烈颤抖。
过了好久,杜宇才终于又平静下来,道:“后来……文宜在我们那些目光的重压之下,哭得没有力气,也没有了精神,终于哭不出来了。她站起身来问莫桑子,问他是不是确信这孩子一定就是那个不该受孕的时候受的孕,八个月的孩子是不是一定就不可能这样成熟。莫桑子连连叹息,说这个可能的确不能说没有,只是……只是……可文宜一听到他说可能,立刻就又发了疯一样地求我相信她,求我理解她。然而作为一名医者,我自己实在是比谁都明白莫桑子的话,这个可能实在是小得太小了。按照任何一卷医书的说法,这个可能都简直可说是不可能。”
他顿了一顿,又道:“文宜见我还是那么鄙夷地望着她,就又转过去苦求莫桑子。莫桑子终于还是说出了‘只是’后面的那半句话。文宜当时就痴了,过了好久,又回过头来求我,问我觉得她出墙和别人生子的可能有多大,为什么要厚此可能而薄彼可能。我当时心头一动,可是眼望着那实实在在、无数医典和医者所证明了的婴儿,竟然觉得她说的那种虚无缥缈的主观可能性完全不值一比。结果……结果我当场就说,我只相信眼前的事实。”
说到这里,杜宇停了下来,两眼呆呆望着前方,似乎那一幕的心酸和可怕又重新浮现在了自己眼前。他忽然闭上双目,惨声道:“我永远也忘不了文宜听我说出这句话以后的眼神,那是一种整个世界、乃至所有的希望都被毁灭之后的眼神,完全不可能从一个活着的人眼中发出。可是当时的我,居然还是觉得她无耻之下还如此做作,心头竟然更加鄙夷。我立刻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大骂她和别人通奸无耻,将她和那孩子打入冷宫,发誓永不相见。”
他说到这里,就象是一切都终结了一样,似乎再也说不出话来。昭元心头一叹:“这事说起来确实心酸,但这毕竟还是杜先生之为。若是普通些的君王,只怕立刻就要将这母子斩首示众,再夷王后九族,哪里还打什么冷宫?看来仁慈者心头,毕竟始终都有一分软,终是不一样。”琴儿和天昭却想:“杜先生盛怒之下,却没有将她母子斩首,应该还是心里深爱王后的缘故。”三人所想虽然截然不同,但却都对那王后和杜先生极是同情,也极是惋惜。
良久,杜先生终于惨然一笑,道:“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我把她打入冷宫囚禁后,一天到晚就象失魂落魄一样,做什么都没有精神,整日里都似乎在被那个眼神看着。我拼命喝酒,想长醉不醒,可是无论是梦是幻,心头都永远是她的音容笑貌,也永远是她的愁苦和我的愤怒。终于有一天,我大醉醒来后,明白我已经彻底无法治国了。我总是恍惚中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可却又总也说不清,也不愿说清那究竟是什么。那个时候,我简直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后来……后来……我就拼命想专精医术和巫术,美其名曰医治人的肉体,抚慰人的灵魂。其实……其实我是想为自己赎罪,也……也想弄清楚那个可怕的小可能性,究竟是什么程度。嘿嘿,其实我也真是无耻。我罪孽已如此深重,又如何能赎?”
昭元心头深深叹息:“怪不得他似对妇孕之道尤其精通,又那么严厉地对我说,绝不能忽略小的可能性。可他又能研出什么?还不是只能研出那种可能性确实是小得几乎没有?唉,天道无常,命运无定,便是大祭师这样专门交通鬼神的人,也一样无可捉摸,依然能被折磨得如此凄惨。”
停了许久,杜宇终于慢慢站起身来,喃喃道:“今天,我第一次将它说出来,心里感觉似乎……好……好……了很多。我希望你们听了我的罪孽之后,能够终生记住,无论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