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任终于又轻松起来,可是他却又本能地不愿去尝试,更不愿去检验自己是不是已真能坦然去面对。现在才刚刚过去一会,怎么能现在就体验?微微夜风之下,他静静仰卧着,望着那闪烁的星星,回忆那漫山的苍茫,心头不知自己是变得明白了,还是变得糊涂了。
第二天,孔任想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选定了先前的计划:自己已经来到南郑,已靠近楚国,那么何不去传说中为尚为蛮夷的楚国看一看,去体验一下更“难”、更“不熟悉”的感觉?为了自己能够顺利完成冠剑之游,也为了真正完成父亲的期望,还是不要跟她纠缠的好。至于那少女是从哪个方向离开的,自己已经不记得了,但……应该不是向南罢?
楚地的阳春时节,端的是和风丽日,旭日如酥。四望之下,楚天广阔,桑麻遍野,农人如织,商贾不绝。斜阳之下,一个少年正站在高处负手感慨:“看来,楚地已远不是三晋之士口中的边远蛮荒之地了。此地离楚都郢都尚远,其繁华平和竟已经不在中原之下,想那郢都之繁华,定当有洛阳之华,临淄之盛。嘿嘿,如此说来,中原之人也是有些坐井观天。看来爹令我日夜练功、恨不能一日掰成两天用之际,仍命我外出游历,可当真是用心良苦。孔任啊孔任,你可不要辜负了爹让你增广见闻的这番苦心啊……”
这少年正是冠剑远游的孔任。他从南郑入楚,但觉一路上道路渐渐难行,自然也就有些顺理成章地认同,觉得中原人传统上认为南边都是蛮荒之地的想法也不为错。但现在过了楚最北之关隘,又行几十百把里后,前面却又渐有渐渐开阔之势,让人大起世间天地原来比想象中更大的感慨。如今在他眼前的,更已是一片广大平原,其广阔平坦丝毫不下于中原所见,而且其土地之肥沃富庶,竟然似还有过之,只是人烟尚稀。他一路走,一路感慨,不免就想将眼前的景象,拿来和对众诸侯国的印象做些比较。
中原诸国之政治人情,虽各有不同,然终属大同小异。但地近江汉之后华夷杂处,多有蛮荒之地,其名虽奉天子政,算为封国之土,实本来就无甚人可言,自然也无甚政可言。郑楚之间,当然也是有若干大小封国,而且许多还都是周之同姓。可惜的是,这些封国大都目光短浅,甚只有的还对先王将自己封于此蛮荒之地心怀不满,于是抱残守缺不思进取,自然也就不足以开发周围,更别提什么教化周围之民礼仪文化了。孔任一路上所经这些小国,往往国都十里之外,即不见桑麻,四野之外尤多刀耕火种民生困苦之民,甚显荒凉。然而他一入楚深处,却见楚地民风教化皆颇近中原,农桑衣食亦与中原无异,顿时大起亲近之感。
而这其中最让孔任意想不到的,就是楚地之人文繁华,居然殊不落于中原之后。在这一点上,与中原士人心头的传统“南荒”印象,相去尤远。看着这一派田园风光,孔任竟然颇有一种他乡故土之感,心想:“楚先君初受封之时,其实也在中原边缘,但地在荆山,国仅子爵,且僻处中原南翼、汉水丹阳,国小民弱,为诸侯所轻。然风水轮流转,当年国小民弱、四受欺凌的楚国,今日居然成了大国,而且其境内耕种农桑如此繁盛,中原礼仪播于四野,大有化夷为夏之功。凡此种种,不可不叹其先民坚持不懈之志,敬其筚路蓝缕之苦。可楚国又公然称王,对周室极为不逊。我日后必为天子之臣,那该怎样面对楚国?”
孔任脑海中浮想联翩,那原来许多关于楚的各种支离破碎的源流印象,似乎又回到了眼前,而且每一样都似与眼前既相同又不同,让他感叹不已。天下列国,若按各自认的源流宗考而论,自然都是华夏远祖炎黄嫡后无疑。但既然大都还尊周为天下共主,自然彼此之间也常常以与周一系分支的远近关系来定亲疏,有时甚至互相看不起。
周代商后,若不算更小的附庸,封国七十有余,大都为同姓之国。如今虽然已过好几百年,各国之间兼并取代之事常有,但兼并之风毕竟还是初起,现在乃是人称“大国不大,小国不小;强国不强,弱国不弱”的情形。因此,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家,往往也可以与晋、楚、秦、齐等大国一战,还经常能败之。
当今天下所遗的主要国家,终还是以“姬”姓为多,如鲁、卫、晋、燕、草、郑、蔡、吴等。另外,还有齐国是周名臣姜太公之后。商朝王族之后裔,有名些的主要是宋国,以及还有僻封远处的箕子朝鲜等等。再往上溯,便是夏朝,其部分王族直系后代为杞国,便是传说“杞人忧天”的出处所在。另外,北部的鬼方等部,传说也是部分夏朝王族后裔所聚。同时,若论起夏来,还有一些国家能论上比较近些的关系。如越国虽非夏快亡时的王族后裔,但却是夏禹之后。秦楚两国皆为颛顼帝后裔,很多人也认为是与夏同源。
由于有这些关系,传统上,与周关系近、国家又强大的,其国民中有些人就会对别的国家有一种优越感,比如晋、齐、燕等国,便常以本枝上爵自居。他们一来看不起杞宋等“过气”之国,二来看不起秦楚等“旁支”、“蛮夷”。尽管晋、齐、燕等因也因处于中原外围,导致也染了些戎、狄、夷之风,但这却并不妨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