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世保”三字,顺口改为“献世保”。那献世保同着一班无藉,
朝欢暮乐,弄完了家中财物,渐渐摇动产业。道是零星卖来不勾用,索性卖一千
亩,讨价三千馀两,又要一注儿交银。那村中富者虽有,一时凑不起许多银子,
无人上桩。延至岁底,献世保手中越觉干逼,情愿连一所庄房,只要半价。阿寄
偶然闻得这个消息,即寻中人去讨个经帐,恐怕有人先成了去,就约次日成交。
献世保听得有了售主,好不欢喜。平日一刻也不着家的,偏这日足迹不敢出门,
呆呆的等候中人同往。
且说阿寄料道献世保是爱吃东西的,清早便去买下佳肴美酝,唤个厨夫安排。
又向颜氏道:“今日这场交易,非同小可!三娘是个女眷家,两位小官人又幼,
老奴又是下人,只好在旁说话,难好与他抗礼。须请间壁大官人弟兄来作眼,方
是正理。”颜氏道:“你就过去请一声。”阿寄即到徐言门首,弟兄正在那里说
话。阿寄道:“今日三娘买几亩田地,特请二位官人来张主!”二人口中虽然答
应,心内又怪颜氏不托他寻觅,好生不乐。徐言说道:“既要买田,如何不托你
我,又教阿寄张主,直至成交,方才来说?只是这村中,没有什么零星田卖。”
徐召道:“不必猜疑,少顷便见着落了。”二人坐于门首,等至午前光景,只见
献世保同着几个中人,两个小厮,拿着拜匣,一路拍手拍脚的笑来,望着间壁门
内齐走进去。徐言弟兄看了,倒吃一吓,都道:“咦!好作怪!闻得献世保要卖
一千亩田,实价三千馀两,不信他家有许多银子?难道献世保又零卖一二十亩?”
疑惑不定。随后跟入,相见已罢,分宾而坐。阿寄向前说道:“晏官人,田价昨
日已是言定,一依分付,不敢断少。晏官人也莫要节外生枝,又更他说。”献世
保乱嚷道:“大丈夫做事,一言已出,驷马难追!若又有他说,便不是人养的了!”
阿寄道:“既如此,先立了文契,然后兑银。”那纸墨笔砚,准备得停停当当,
拿过来就是。献世保拈起笔,尽情写了一纸绝契,又道:“省得你不放心,先画
了花约,何如?”阿寄道:“如此更好!”徐言兄弟看那契上,果是一千亩田,
一所庄房,实价一千五百两。吓得二人面面相觑,伸出了舌头,半日也缩不上去。
都暗想道:“阿寄生意总是趁钱,也趁不得这些!莫不是做强盗打劫的,或是掘
着了藏?好生难猜。”中人着完花押,阿寄收进去交与颜氏。他已先借下一副天
秤法马,提来放在桌上,与颜氏取出银子来兑,一色都是粉块细丝。徐言、徐召
眼内放出火来,喉间烟也直冒,恨不得推开众人,通抢回去!不一时兑完,摆出
酒肴,饮至更深方散。次日,阿寄又向颜氏道:“那庄房甚是宽大,何不搬在那
边居住?收下稻子,也好照管。”颜氏晓得徐言弟兄妒忌,也巴不能远开一步。
便依他说话,选了新正初六,迁入新房。阿寄又请个先生,教他两位小官人读书。
大的名徐宽,次的名徐宏,家中收拾得十分次第。那些村中人见颜氏买了一千亩
田,都传说掘了藏,银子不计其数,连坑厕说来都是银的,谁个不来趋奉。
再说阿寄将家中整顿停当,依旧又出去经营。这番不专于贩漆,但闻有利息
的便做。家中收下米谷,又将来腾那。十年之外,家私巨富。那献世保的田宅,
尽归于徐氏。门庭热闹,牛马成群,婢仆雇工人等,也有整百,好不兴头!正是:
富贵本无根,尽从勤里得。请观懒惰者,面带饥寒色。
那时颜氏三个女儿,都嫁与一般富户。徐宽、徐宏也各婚配。一应婚嫁礼物,
尽是阿寄支持,不费颜氏丝毫气力。他又见田产广多,差役烦重,与徐宽弟兄,
俱纳个监生,优免若干田役。
颜氏与阿寄儿子完了姻事,又见那老儿年纪衰迈,留在家中照管,不肯放他
出去,又派个马儿与他乘坐。那老儿自经营以来,从不曾私吃一些好饮食,也不
曾自私做一件好衣服。寸丝尺帛,必禀命颜氏,方才敢用。且又知礼数,不论族
中老幼,见了必然站起。或乘马在途中遇着,便跳下来闪在路旁,让过去了,然
后又行。因此远近亲邻,没一人不把他敬重。就是颜氏母子,也如尊长看承。那
徐言、徐召,虽也挣起些田产,比着颜氏,尚有天渊之隔,终日眼红颈赤。那老
儿揣知二人意思,劝颜氏各助百金之物。又筑起一座新坟,连徐哲父母,一齐安
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