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无依,孤魂溘尽,让王高
蹈,岂其若是者乎?历观自古人君废逐,若夏桀放于南巢,赵迁迁于房陵,周王
流彘,楚帝徙郴,语其艰棘,未有如斯之甚者也。斯则陟方之死,其殆文命之志
乎?其疑三也。
《汲冢书》云:“舜放尧于平阳,益为启所诛。”又曰:“太甲杀伊尹,文
丁杀季历。”凡此数事,语异正经。其书近出,世人多不之信也。案舜之放尧,
无事别说,足验其情,已于此篇前言之详矣。夫唯益与伊尹见戮,并于正书,犹
无其证。推而论之,如启之诛益,仍可覆也。何者?舜废尧而立丹朱,禹黜舜而
立商均,益手握机权,势同舜、禹,而欲因循故事,坐膺天禄。其事不成,自贻
伊咎。观夫近古篡夺,桓独不全,马仍反正。若启之诛益,亦由晋之杀玄乎?若
舜、禹相代,事业皆成,唯益覆车,伏辜夏后,亦犹桓效曹、马,而独致元兴之
祸者平?其疑四也。
《汤誓序》云:“汤伐桀,战于鸣条。”又云:“汤放桀于南巢,唯有惭德。”
而《周书·殷祝》篇称“桀让汤王位”云云。此则有异于《尚书》。如《周书》
之所说,岂非汤既胜桀,力制夏人,使桀推让,归王于己。盖欲比迹尧、舜,袭
其高名者乎?又案《墨子》云:汤以天下让务光,而使人说曰:汤欲加恶名于汝。
务光遂投清泠之泉而死。汤乃即位无疑。然则汤之饰让,伪迹甚多。考墨家所言,
雅与《周书》相会。夫《书》之作,本出《尚书》,孔父截翦浮词,裁成雅诰,
去其鄙事,直云“惭德”,岂非欲灭汤之过,增桀之恶者乎?其疑五也。
夫《五经》立言,千载犹仰,而求其前后,理甚相乖。何者?称周之盛也,
则云三分有二,商纣为独夫;语殷之败也,又云纣有臣亿万人,其亡流血漂杵。
斯则是非无准,向背不同者焉。又案武王为《泰誓》,数纣过失,亦犹近代之有
吕相为晋绝秦,陈琳为袁檄魏,欲加之罪,能无辞乎?而后来诸子,承其伪说,
竞列纣罪,有倍《五经》。故子贡曰:桀、纣之恶不至是,君子恶居下流。班生
亦云:安有据妇人临朝!刘向又曰:世人有弑父害君,桀、纣不至于是,而天下
恶者,必以桀、纣为先。此其自古言辛、癸之罪,将非厚诬者平?其疑六也。
《微子之命》篇《序》云:“杀武庚”。案禄父即商纣之子也。属社稷倾覆,
家国沦亡,父首枭悬,母躯分裂,永言怨耻,生人莫二。向使其侯服事周,而全
躯保其妻子也,仰天俯地,何以为生?含齿戴发,何以为貌?既而合谋二叔,徇
节三监,虽君亲之怨不除,而臣子之诚可见,考诸名教,生死无惭。议者苟以其
功业不成,便以顽人为目。必如是,则有君若夏少康,有臣若伍子胥,向若陨仇
雪怨,众败身灭,亦当隶迹丑徒,编名逆党者邪?其疑七也。
《论语》曰:“大矣!周之德也,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服事殷。”案《尚书
·序》云:“西伯戡黎,殷始咎周。”夫姬氏爵乃诸侯,而辄行征伐,结怨王室,
殊无愧畏。此则《春秋》荆蛮之灭诸姬,《论语》季氏之伐颛臾也。又案某书曰:
朱雀云云,文王受命称王云云。夫天无二日,地惟一人,有殷犹存,而王号遽立,
此即《春秋》楚及吴、越僣号而陵天子也。然则戡黎灭崇,自同王者,服事之道,
理不如斯。亦犹近者魏司马文王害权臣,黜少帝,坐加九锡,行驾六马。及其殁
也,而荀勖犹谓之人臣以终。盖姬之事殷,当比马之臣魏,必称周德之大者,不
亦虚为其说乎?其疑八也。
《论语》曰:“太伯可谓至德也已。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案《吕
氏春秋》所载云云,斯则太王钟爱厥孙,将立其父。太伯年居长嫡,地实妨贤。
向若强颜苟视,怀疑不去,大则类卫伋之诛,小则同楚建之逐,虽欲勿让,君亲
其立诸?且太王之殂,太伯来赴,季历承考遗命,推让厥昆。太伯以形质已残,
有辞获免。原夫毁兹玉体,从彼被发者,本以外绝嫌疑,内释猜忌,譬雄鸡自断
其尾,用获免于人犠者焉。又案《春秋》,晋士蒍见申生之将废也,曰:为吴太
伯,犹有令名。斯则太伯、申生,事如一体。直以出处有异,故成败不同。若夫
子之论太伯也,不美其因病成妍,转祸为福,斯则当矣。如云“可谓至德”者,
无乃谬为其誉乎?其疑九也。
《尚书·金縢》篇云:“管、蔡流言,公将不利于孺子。”《左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