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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 疑古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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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古之史氏,区分有二焉:一曰记言,二曰记事。而古人所学,以言为首。

    至若虞、夏之典,商、周之诰,仲虺、周任之言,史佚、臧文之说,凡有游谈、

    专对、献策、上书者,莫不引为端绪,归其的准。其于事也则不然。至若少昊之

    以鸟名官,陶唐之御龙拜职。夏氏之中衰也,其盗有后羿、寒浞;齐邦之始建也,

    其君有蒲姑、伯陵。斯并开国承家,异闻其事。而后世学者,罕传其说。唯夫博

    物君子,或粗知其一隅。此则记事之史不行,而记言之书见重,断可知矣。及左

    氏之为《传》也,虽义释本《经》,而语杂它事。遂使两汉儒者,嫉之若仇。故

    二《传》大行,擅名于世。又孔门之著录也,《论语》专述言辞,《家语》兼陈

    事业。而自古学徒相授,唯称《论语》而已。由斯而谈,并古人轻事重言之明效

    也。然则上起唐尧,下终秦穆,其《书》所录,唯有百篇。而《书》之所载,以

    言为主。至于废兴行事,万不记一。语其缺略,可胜道哉!故令后人有言,唐、

    虞以下帝王之事,未易明也。

    案《论语》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又曰:“成事不说,遂事

    不谏,既往不咎。”又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夫圣人立教,其言若

    是。在于史籍,其义亦然。是以美者因其美而美之,虽有其恶,不加毁也,恶者

    因其恶而恶之,虽有其美,不加誉也。故孟子曰:“尧、舜不胜其美,桀、纣不

    胜其恶。”魏文帝:“舜、禹之事,吾知之矣。”汉景帝曰:“言学者,无言汤、

    武受命,不为愚。”斯并曩贤精鉴,已有先觉。而拘于礼法,限以师训,虽口不

    能言,而心知其不可者,盖亦多矣。

    又案鲁史之有《春秋》也,外为贤者,内为本国,事靡洪纤,动皆隐讳。斯

    乃周公之格言。然何必《春秋》,在于六《经》,亦皆如此。故观夫子之刊书也,

    夏桀让汤,武王斩纣,其事甚著,而芟夷不存。观夫子之定礼也,隐、闵非命,

    恶、视不终,而奋笔昌言,云“鲁无篡弑”。观夫子之删《诗》也,凡诸《国风》,

    皆有怨剌,在于鲁国,独无其章。观夫子之《论语》也,君娶于吴,是为同姓,

    而司败发问,对以“知礼”。斯验世人之饰智矜愚,爱憎由己者多矣。

    加以古文载事,其词简约,推者难详,缺漏无补。遂令后来学者莫究其源,

    蒙然靡察,有如聋瞽。今故讦其疑事,以著于篇。凡有十条,列之于后。

    盖《虞书》之美放勋也,云“克明俊德。”而陆贾《新语》又曰:“尧、舜

    之人,比屋可封。”盖因《尧典》成文而广造奇说也。案《春秋传》云:高阳、

    高辛二氏各有才子八人,谓之“元”、“凯”。此十六族也。世济其美,不陨其

    名,以至于尧,尧不能举。帝鸿氏、少昊氏、颛顼氏各有不才子,谓之“浑沌”、

    “穷奇”、“梼杌”。此三族也,世济其凶,增其恶名,以至于尧,尧不能去。

    缙云氏亦有不才子,天下谓之“饕餮”,以比三族,俱称“四凶”。而尧亦不能

    去。斯则当尧之世,小人君子,比肩齐列,善恶不分,贤愚共贯。且《论语》有

    云:舜举咎繇,不仁者远。是则当咎繇未举,不仁甚多,弥验尧时,群小在位者

    矣。又安得谓之“克明俊德”、“比屋可封”者乎?其疑一也。

    《尧典·序》又云:“将逊于位,让于虞舜。”孔氏《注》曰:“尧知子丹

    朱不肖,故有禅位之志。”案《汲冢琐语》云:“舜放尧于平阳。”而书云其地

    有城,以“囚尧”为号。识者凭斯异说,颇为禅授为疑。然则观此二书,已足为

    证者矣,而犹有所未睹也。何者?据《山海经》谓放勋之子为帝丹朱,而列君于

    帝者,得非舜虽废尧,仍立尧子,俄又夺其帝者乎?观近古有奸雄奋发,自号勤

    王,或废父而立其子,或黜兄而奉其弟,始则示相推戴,终亦成其篡夺。求诸历

    代,往往而有。必以古方今,千载一揆。斯则尧之授舜,其事难明,谓之让国,

    徒虚语耳。其疑二也。

    《虞书·舜典》又云:“五十载,陟方乃死。”《注》云:“死苍梧之野,

    因葬焉。”案苍梧者,于楚则川号汨罗,在汉则邑称零桂。地总百越,山连五岭。

    人风婐婳,地气歊瘴。虽使百金之子,犹惮经履其途;况以万乘之君,而堪

    巡幸其国?且舜必以精华既竭,形神告劳,捨兹宝位,如释重负。何得以垂殁

    之年,更践不毛之地?兼复二纪不从,怨旷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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