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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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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陷阱 中

    晋候府。

    马厩前的小柴楼外,坐着蓬头垢面的女子。夏日雨多,有一阵没一阵儿的下,挂在衰草上滴滴拉拉,她却也不避。

    黄泥台阶下一口碎了半边的白瓷碗,碗底还有房檐雨水上滴落,沉淀的泥沙,白釉发青,在烈阳下发白刺目。

    有偶尔来马厩的小丫鬟小厮,看到这幅景象,都忍不住缩回头去,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匆匆忙忙低着头打她身侧跑过。

    夏日本来莺花烂漫,盛夏已至荼蘼,万物无复新意,百紫千红,花正乱,已失新鲜。

    来送饭的婆子不敢走近这憔悴的妇人,只是将竹篮往前送了送,风吹开皱巴巴的蓝布一角,露出半块硬如生铁的馍馍和一小盏咸菜,咸菜许是齁的久了,发出令人鼻酸的腐味。

    宋依颜伸出细瘦的手,拿起那块冷硬的馒头,端起缺角的瓷碗凑到嘴边,和着刚刚落下的雨水,团缩起身体,尽力不去看婆子带着同情却轻视的目光,虚软的咀嚼。

    不过是十几年,就回到本来面目。

    想当初,她还是个小小的女孩,就被爹娘揪着上人市买卖,赚钱养活家里唯一的弟弟。

    反正是要卖的,爹也没心思怎麽打扮她,更没心思对她好,娘倒是哭了一鼻子,却也无可奈何。爹强硬的揪着她的头发,将瘦小的女儿按在人市街头的破席边,插上稻草,高声叫价。

    那时候,她和现在一样,褴褛衣衫,蓬头垢面。

    惊慌失措的瞪着周围人潮拥挤的摩擦,闻着阵阵汗臭味,等着丝毫没有前途的命运。

    宋依颜仍然记得自己惶然失措的瞬间,就像有道光彩从人群的缝隙中投射过来,眼前顿时明亮。一个粉色衣裙、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娃娃依偎在雄伟威严的男人手臂上,甜丝丝的笑着,粉嫩手指指向她,说,爹爹,那个妹妹好瘦,你买下她好不好?

    那个明显只是路过的男人一愣,小女娃就揪了揪他的胡子,圆圆的脑袋雏鸟一样蹭着男人的下巴,爹爹爹爹的叫着。

    人潮汹涌,男人和小女孩被挤得後退,她心里着急,就拼命探出身子去看。

    然後身子一轻,她的小身体就被爹一把抓起来冲去那男人面前。

    平时凶狠的爹在那男人面前无比恭顺谄媚,精明的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叫价,那男人也没怎样犹豫,就点头答应了。付了钱,男人拎起她,放入自己结实粗壮的手臂间,和那个粉衣服的女娃娃排排坐。

    “你命好,能被太守大人买下来。去了太守大人府里,自己长点眼色,不许丢人────知不知道!”走前,爹紧紧攥着钱袋,轻飘飘的吼了她一句。

    她默默点头。

    那是她见到自己爹爹的最後一面,而後,就再无音讯。

    她窝在宋太守的怀抱里,那个粉衣服的娃娃笑眯眯的伸手来拉扯她的脸颊,说,我叫宋依颜。

    宋依颜。

    她愣了愣,虽然大字也不认得一个,也觉得这是个官小姐的名字,多麽柔雅高贵的名字。

    “你叫什麽呀?”粉娃娃宋依颜问。

    她闻言顿时恨不得撕掉自己的耳朵,厌恶感从脚底一涌而出:她不过是个乡野穷丫头,能有什麽好名字?家里六个孩子,她排行第四,叫四丫而已,说出去都丢人,有什麽好说?

    於是她扭过头去不说话,粉娃娃眨眨眼,“不会吧,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粉娃娃扭头,又去揪自己爹爹的胡子,“爹爹,她叫柔莹好不好?”

    男人显然对女儿宠溺的无法无天,连连点头。

    从此,她就跟在了宋依颜身边,从小到大。

    她跟着宋依颜,认识到了什麽叫做高门大户,什麽叫做花枝春满,天心月圆。她冷眼看着宋依颜在她面前展示着她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幸福。

    在他人脚底匍匐仰望,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宋依颜,不但有宠溺她的太守爹爹宋明义,还有青梅竹马的贵门李家小公子。

    那样粉嫩鲜润的年纪,宋太守家里经常可以看到这对儿小鸳鸯你追我打,嘻嘻哈哈在桃花树从中笑闹。

    李家小公子,年长宋依颜两岁,滴粉搓酥明眸皓齿的一个男娃儿,已经会摇头晃脑的背着双手,弯着黑眸拉着宋依颜的耳朵笑语:关关雎鸠,吾若得汝,必以金屋储之。

    画堂内持觞劝酒,走动的是紫绶金貂,绣屏前品竹弹丝,摆列的是朱唇粉面,这样的生活,她离得这麽近,却和她毫无干系。

    宋依颜宋依颜,你背着黄金在大路上行走,就别怪贪财的人惦记。

    谁比谁高尚?

    人性中诸如自私、贪婪、仇恨、虚荣、狭隘、宽於待已严於待人等等,无一不被演译的有声有色,每个人内心都有阴暗一面,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而她只是把自己的渴望付诸实现罢了。

    ……或者说,她只是通过伤害别人的方式来爱自己罢了。

    这世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凭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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