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没有立刻消散,而是团凝在脸前一小段时间才慢慢融进空气中。
江城每年冬天也会下雪。不过都不大,顶多遮盖住鞋底。她的记忆中只有一年,那一年的雪下得大极了,笼罩了整个世界。
那年,她还在读小学。正逢周末,她和邻居家的小朋友欢天喜地地疯跑出去,堆雪人,打雪仗,躺在雪地里到处打滚,裹了一身的风雪,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她们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乱跑,不知道在外闹腾了多长时间,直到身后有个人怒吼她的名字。
她回过头,看见父亲沉着脸,面色铁青,立在不远处瞪着她。她立马没了笑容,赶紧跑到他面前。父亲的眼里是滔天的怒火,他就那样站在雪地里凶狠地骂了她好久,久到她身上因打闹而起的热量全都褪尽,才愤愤地转身回家。她哭丧着脸跟在后面,眼睛盯着脚背,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回家之后,母亲见她的衣服里里外外湿了个彻底,当即也怒了。命令她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燥的干净衣服,接着她被罚跪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搓衣板。从头到尾,父亲都没太搭理她。
这是记忆中,连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一句的父亲,仅有的一次,那么大声地责骂她。
事后,母亲曾告诉她,那一天,父亲吓坏了。
那个时候,街道边的下水道很多都没有井盖,偶尔新闻里会出现小孩子掉进下水道被冲走的消息。下过雪之后,井口都被积雪覆盖,根本看不出哪儿是完好的地面,哪儿是隐藏的危险。父亲找了她整整一个下午,胆战心惊了一下午,就怕她玩儿疯了踩到没有井盖的下水道,掉进去再也找不到了。
父亲想都不敢想,只能拼命地寻找她的踪影。心里的那块石头越升越高,濒临临界点时,他终于找到了她,积蓄已久的情绪都在那一刻爆发了。
有多担心,就有多生气。有多爱护,就有多愤怒。
她已经不记得和她一道疯玩的儿时伙伴是谁,又或者去了哪些地方,堆了怎样一个滑稽的雪人,但那日父亲如沉默盛怒的狮子,仿佛同脚下广阔的积雪融为一体的模样,一直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深处,到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售票口的声响打断了她的回忆,售票的工作人员已经来上班了,看见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雪地里,不由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
她捂着手哈出一口气,跺跺脚朝窗口走去。
现在是旅游淡季,票价要便宜二十块钱。
她凑近脑袋,询问售票员:“请问,现在可以买票吗?”
售票员在里面捣鼓了一会儿,才操着标准的京片子回答她。
她掏出钱包准备买票,低头的瞬间,斜后方突然伸出一只手,横在她的眼前,深灰色的袖子似有若无地贴着她的面颊,指间夹着一张粉红色的毛爷爷。
“麻烦你,两张成人票。”
她盯着骨节分明的手指,视线沿着袖子缓缓上移,瞳孔映出那人刀削般的下巴,薄唇,鼻梁,最后落进那人的眼睛里,惊讶地愣在原地。
窗口里的售票员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阳藿,好像在确认他们是不是一起的。
“我们是一起的,”他对售票员说,然后侧过头注视着她浅笑,“对不对?”
阳藿晃过神,在他眼神的强迫下朝售票员点头:“对,我们是一起的。”
售票员多瞄了他们两眼,抽走钱,将两张门票连同找的零钱一起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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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啸准是一路跟着她出来的。
因为突发的航班延误,他昨天下午只得在房里和公司的高层开视频会议,以及用电话和邮件处理公务。今天早起看见外面的雪景,忽然想起昨天她望着窗外出神的神情,便动了心思,想带她出去转转。见时间还很早,他就打开电脑看股市,打算晚一点再去叫她。
他正琢磨着全球股市的奇特走势,忽然听见走廊里有人关门的声音,像是从阳藿那个方向传来的。他打开门正好见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就连忙回房间抓起外套跟在她的后面。
她走得慢,他便也放慢脚步。她扶起摔倒的行人,他便停下来等候。她去坐地铁,他便跟着从隔壁的门进去。接着他跟随她下车,走到红墙脚下。
他抬头看了一眼形似举翅大鸟的五凤楼,目光下移,定在售票口前的人身上。
她低垂着头,长发落在胸前,故意去踏地上的积雪。踏平了一块地方,换一个位置又继续踩,一个人胡乱打发时间。
任啸准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唇角不自觉地扬起,起了逗弄她的想法。买票时他才突然出现,看着她愕然的表情,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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榫卯形状的午门,方位至阳,寓意yīn阳协调的哲学,有容乃大。
他们从午门的御道门进入,阳藿边走边仰起头观察圆拱形的门墙,忍不住道:“以前这扇门除了皇帝之外,只有四个人能走,他大概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竟然和普通人家的木门没什么区别。”
任啸准望着前方的光亮,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