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答地抿嘴一笑,顺手揿灭电灯。于是在烛影摇红的光焰里,杜若又看见娇艳的花蕊,嫩白的睡莲,芳草萋萋的幽微。杜若骤觉又是在姹紫嫣红的仙境里行走了,但高高的隐隐青山,低低的幽幽绿水,已没有他朝思暮想中的热情与缠绵,四周围惹人遐思的芳菲,动人悬念的幽兰也失去了他冥思苦想中的亲昵与靡丽;杜若又觉得自已是走过沼泽地的英雄了,但放眼茫茫草地已没有他绮思丽想中的坎坷和泥泞,四下里繁花杂草也衰败了,那里还有半点卿须怜我我怜卿,道是无情却有情的爱的旖旎。过去了,我的爱情!不存在了,我充满野性的十分清晰而又十分眷恋的快感!杜若一时心灰意冷极了,激愤和悲怆的情绪使他血管里滞重凝结的血液在湍急迅猛地奔流,不可遏制的哀伤与不可压抑的苦痛使他浑身不能自己地阵阵颤抖,由不得一下子撒开手,任凭泪水肆意漫过抽搐的面颊与剧烈抖动的嘴唇。唉,冷淡你了,我可真不是有意的,我真该死,我怎么就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望着窗外的青山,听着檐下的溪水,整个人就像块冰似的冷冷冰冰,你可别在意呀,这一辈子定只你一个人,天涯海角也是你的洁净女儿身……
谁知荷举偏折擎雨盖,菊残犹毁傲霜枝,接下来的岁月里,杜若硬生生地将心掰成了两半儿,一半写生作画,一半系着桑晨。杜若风尘仆仆地跑遍了千里巴山的山山水水:隆冬时节,大巴山天寒地冻,峰峻水险,寒风像锋刃锐利的刀子刮着人的肌肤,杜若百折不挠地像个雪人似的爬上被当地人敬若天神的主峰,瞧神山气凌霄汉,势压山河,如玉镶冰雕的金字塔般巍然屹立在千古莽原上。满目积雪盈盈、冰霜莹莹,千峰万岭闪耀着一片连绵不绝的银光。山上如水晶浇灌的迭岭层峦拱卫着琼堆玉砌的峰顶,山下如银河倒挂的深沟长涧耸峙着冰雪覆盖的山川。杜若骤然间恍惚进入了冰清玉洁的万顷琉璃世界,心底师法自然的感觉油然而生。是处不带一点儿矫揉造作的尘俗气息,不起一点儿无病呻吟的阡陌尘埃。四面山泉在石涧中流淌,鸣禽在雪线边展翼,放眼是冰封雪盖的奇峰、怪石,纵目是波涌涛起的瀑流、飞泉。真是奇崛神秀,莫可穷极,巧手妙意,洞然其中,难怪怀素夜闻嘉陵江水而书法益嘉,张旭观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而草书益俊。大自然当真诲人不倦,一皱。一点,一勾,一砍,皆有意法存焉。
盛夏时分,大巴山天炎地热,流金铄石,骄阳像熊熊燃烧的火焰烤炙着人的躯体,杜若坚忍不拔地像个野人似的来到被当地人奉若天河的神农溪,瞧神溪气韵无穷。仪态万方,如璀璨瑰玮的蓝宝石般岿然镶嵌在千古雪原上,满目波光粼粼、清漪潋潋,万壑千岩环卫着一片浩如烟海的绿色。溪边湛清见底的水面映照着雪峰千容万貌的翠影。溪畔墨绿如毯的草地浮泛着溪涧云飞涛卷的辉光。若愚刹那间仿佛进入了青翠漫天的蓬莱仙境,心中醍醐灌顶的情绪沛然而生。是处鸟儿在溪流边歌唱,蝶儿在花丛中飞舞。远方虹霓在湛蓝天幕上溢彩,白云在崖峰峡谷间飘拂。极目是红翎翠羽的雪**、羚羊。翘首是舒枝展叶的琪花、瑶草。真是虚构之境,必求之于自然;构造之法,必从自然之法则。郑板桥说:凡吾画竹。无所师承,多得于红窗、粉壁、日光、月影。他那别具一格的六分半书,不就是在临摹了前人各种各样的书法,而足以以假乱真的基础上形成的;米芾说:心既贮之,随意落笔,皆得自然,备其古雅。他那自出机杼的米点山水,不就是取诸长处,总而成之。又何尝不是爱看古庙破苔痕,惯写荒崖乱树根,画到情神飘没处,更无真相有真魂……
杜若舟车劳顿地跑烂了工点至家乡的千里路途,每每是坐一夜火车到江城,再坐一天汽车到家乡小镇,然后再走十几里山路去往桑晨的学校里。春去秋来,寒暑易节,故乡的风为他拂去了多少旅途的尘垢,故乡的云为他带来了多少旅程的清凉。然而杜若怎么也没有想到,自从桑晨考研究生落榜后,明显像患了忧郁症似的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书信来得少了,语气也不亲热,通篇都像是在虚应故事、敷衍搪塞。杜若忧虑、惶惑、坐卧不安,一连写四、五封信劝慰,但都是泥牛入海、不见消息;杜若惊恐、慌乱、心急如焚,一气打两、三封电报问讯,也都是石沉大海、不见回音。莫非晨晨又病了,考不上学的焦虑与乡村生活的赤贫又病坏了她的身体,或是出了什么意外,长年孤身在家的寂寞与望不到出路的忧愁使她再也承受不了工作、家庭双重的压力,又将自己置身于人命危浅之中。
那晚杜若经受不住忧心的折磨行色匆匆地赶回来了,一踏上故乡的小路,迎候他的是四外泉水的叮咚与雄**的啼明。望晨晨在曙色中有些朦胧有些破旧的窗口,杜若的心像最欣欣向荣而又最荒芜不堪的草地骤然间草偃风从,一时间他有种负疚感又有种到了家似的安宁。晨晨有些不知所措地打开门,在晨曦中显得特别苍白的脸颊带着几许憔悴与几许倦怠的病容,“哟,真难得呀,回来啦,还晓得有个家!”杜若周身一阵颤栗,心脏刹那间像在火堆上煎熬,抢身抱住桑晨,他要好好地亲她、吻她,一慰朝思暮想的苦楚与久别难归的痴情。然而桑晨却气恼不过地挣脱身,眉高眼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