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退後一避,低头似被捕快抓到的毛贼一般跟在身後。
郭肇是个纵情疏狂之人,无甚规矩,又不受条框缛节所缚,此刻见她闪躲避忌,多少有些不快。可贤婥婥却生怕别人察觉自己与这舅公有何沾染牵扯,只暗忖今日一事权当噩梦一场,只要无人知晓,自己便还是昔日那个贤婥婥。
登楼进了包厢,室内宽敞明丽,四角红柱悬有别致走马宫灯,一张足纳八九人围坐的雕花圆桌,侧旁摆几张黑漆玫瑰椅与方脚锦凳,周遭几案上放置一鼎斗彩瓷莲花尊,一座哥窑兽面纹鼎式炉与一对珐琅彩镂空小摆件,倒是中原四方少见的珍品贵物,斜角落置一扇千骏齐奔的屏风,後头更有一张供人歇息的红木矮罗汉,整座厢房布置精致,细稍末节毫不粗陋,倒更像是间私人寓所。
原郭肇虽是蓝田人氏,发迹後却并未购买房产,仅长期包订了人间楼此间厢房,以供回乡时的留居之地,平日宴客应酬亦是在此,除却二楼用作用膳休憩,楼上还有间卧房。若非是庞氏一力相邀,他这次也还是住在这人间楼中。
跑堂的按郭肇意思,端来了热水并干净巾子。郭肇刚拧了帕,已被她夺过来,又跑去铜镜前头,见面上污渍一片,薄妆全毁,抛头肿脸,很是狼狈,年少爱美之心顿升,擦抹干净後挽顺发髻,奔过去叉腰道:“我这副模样,你也不同我说说,一路上不晓得被多少人笑了去!”
郭肇拉了她欲贴过去,道:“这模样甚入我的眼,别人笑怕什麽。”
贤婥婥见他嘴脸渐近,一手挡住,嗔道:“不要!你胡子拉渣,脏兮兮,硬梆梆的,戳得人家又痒又疼!”他微一怔,这才晓得缘何每每她都不叫自己贴脸亲近,脸色故一沈,道:“脏?有你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脏?跟街边吃不到糖葫芦的三岁小儿一个样子。”
正说著,店家已将菜一一端了入内。贤婥婥嗅得阵阵香气,已顾不上与他多争,只见素的有糖醋藕荷,奶汁角儿,荤的有挂炉山**,芫爆仔鸽,桂花鱼条,半荤半素的有**丝银耳,山珍刺五加,还有两道润喉滋yīn甜汤与几碟餐後蜜灌点心,顿食指大动,一摸小腹,又瘪下几分,望了这个瞧那个,也不晓得从哪里下口好。
郭肇将她馋相望在眼里,见她微吐丁香猛舔丽唇,笑说:“这汤是给你润润喉咙,刚刚哭破了嗓子,这甜点是让你嘴巴里被蜜糖封著,不再讲我的坏话。”贤婥婥忍不住嘴角一扬,心想也要折腾折腾他,推了碗,娇语指使:“那你给我添一碗。”
他闻言一笑,果真毫无异议地替她舀了一碗冰糖桂圆汤,双手捧好递予她,竟似那宫中伺候太後的宦官,半点随便都没有。
贤婥婥含著满嘴食物,腮帮子涨得鼓鼓,接来汤碗,见那汤勺子都是一只掐丝珐琅鹅形匙,呆了须臾,心想父亲也入过仕途,如今日子却并不富贵,不禁脱口含糊不清道:“你可是做了多少贪赃枉法的事儿,又收了多少贿银?你这次回蓝田到底是干什麽──”暗思人家做官日日要去唱卯,他虽是个闲职,但朝廷不会养白吃闲饭的,他好歹天子御封,国丈门下,哪能如此游手好闲?
郭肇笑意未褪,倾过身去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是非得靠贪赃徇私同赌上官位才能捞到油水,得靠这里。”边说边伸指点了点自己脑袋,又道:“这次回蓝田确有要事,可告诉你这不懂事的小屁丫头也顶不上半个用,我还是省省气力。”
贤婥婥见他暗示自个儿脑子好使,不免蔑叱一声,心想一介莽夫而已,难道能比那要考状元的人还有才智,论谈吐,不及荆尚志半分,论品德,不如父亲高雅。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分明不愿告诉自己,还轻视自己不懂事,莫名动了心气,摔下牙筷,颠著泪光:“我是不懂事的小屁丫头,那你还──你还──欺负我──”说到此处太过羞惭,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自知失言,忙捧住她粉颊,不顾她厌恶用胡子亲去她嘴边玉米碎粒,道:“好好,你懂事,你是乖丫头,行了吧?”又劝了两回,方才暂且打消她不快。
郭肇看著她狼吞虎咽的可爱情状,不由念起白日文玩店铺中的那一幕,心中竟有些涩枯,才夹两筷子便再也吃不下了,只慢慢悠悠举了杯福仁茶,边掂在掌间抚起来边瞧著她吃,暗想从此以後一定要她尝遍天下至宝至贵之物,再不叫她受任何欺负了。正值此刻,门口传来跑堂的声音:
“二爷,周爷也来了,听说您在这儿,正上了楼来。”
☆、十九、戏螟虫舅公拈酸
贤婥婥将脑袋从盘碟内抬起来,见郭肇浓眉一拧,似有不喜,一副不甘被扰的样子,却还是嗯了一声。
不多时,一名身著华美绸袍,头戴方巾,麽佩翡翠扳指,四旬开外的肥胖男子跨槛而入,抱拳笑道:“真是来得巧,二郎贤弟竟也在这儿。”
郭肇脸色与甫才截然不同,立时亲身相迎,又亲手拖了条椅,将来者请入席间,应道:“正与我家小外孙出门游玩,及至吃饭时刻,便来这儿填五脏庙,却不想与周爷撞上了,来来,我再吩咐下去上两壶酽酒。”
周保道:“不妨,毋庸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