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伙计去问,悄悄跟在后面。
却不知,他这个螳螂后面还跟着一只小黄雀。
小浩子直觉这个戴毡帽的男人,有点儿眼熟,可一时又弄不清楚,他悄悄拿着弹弓,想要是对方意图不轨,就来个现场捉贼。
林少穆跟着那伙计到了楼上,在一间门口停下了,敲门询问。
林少穆听到了那帅小伙的声音,正是这店面的少东家,同时,更有静子细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正是人脏并货,奸情果果嘛!
他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跳了出来,就拉开了房门,大吼,“臭小子,你敢觊觎本少爷的女人,你是活不耐烦了啊!”
然而,当他看清房间里的情形时,瞬间就从愤怒的火山里,直坠极度深寒的悬崖,摔了个粉身碎骨,神魂俱灭。
恰时,小浩子见贼人发难,也大叫一声冲了出来,对着林少穆就是一顿小石子大攻击,叫着,“静子姐姐,这个坏蛋跟着你进来呢?少爷,我帮你打这个坏蛋。坏蛋,坏蛋,咦,怎么是你这个臭男人啊!你拿了静子姐姐那么多钱,你还跑来找静子姐姐的麻烦,真是没良心。”
林少穆瞬间回神,发现小浩子看起来有点儿眼熟。
但是他这会儿没功夫理睬小鬼的得瑟,冲进屋子,直接跪在了那张小小的木床边,静子就坐在床头边,手上正端着药碗,给床上那看起来几乎不成人形的人,喂药喂汤水粥食。
空气里,散发着浓重的腐臭味儿,还有苍蝇蚊子飞涌不断。
然而,这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一切,也无法阻止林少穆心中彻底溃塌的天和地。
“爸——”
一声痛苦至极、悔恨至极的嘶吼声,从男人口中迸出,久久不息。
房门被那位年轻人关上了,将空间留给了这个伤痕累累的一家人。
静子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夸张和邀功,只有淡淡的哀叹和惋惜。
林少穆知道了一切。
三个月前,正是沪城沦陷,他却在外执行任务未能救得家人,林家彻底破灭的时候。
现在,他突然觉得,坐在那里,撑着身子,照顾弥留中的父亲数个月的女子,是那么伟大,那么了不起,他哪里配得上她。
她为了他,不但保住了林家最后一息香火,还救了他最亲最重要的亲人。
她冒着被自己国家的士兵发现的危险,冒着身怀六甲随时可以出意外的危险,每日从不间断地照顾着自己的公公。
然而,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和已经没几日好活的公公,从她嫁进门开始,就没有真心待过她一天,连最基本的尊重,也没有给过她。
她却以德报怨,尽到了一个妻子和媳妇儿的所有责任,始终如一。
要是这个时候,他还看不清当年的事实真相,他就真是个该死的畜牲了!
他完全错怪了她,误会了她。
他如此浅漏鄙薄,根本配不上她!
林仲森能撑着一口气,其实都靠着静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不然早就死了。可是,他的病情需要的抗菌药都在西医院里,沪城沦陷后,这些药品全部成了严格管制品,一般人想买那是难上加难。
何况,当时织田亚夫的人四处搜索林家的余孽,要斩草除根。静子身份敏感,更不敢随意露面,除了躲到花街暗巷,相对隐密。不然,哪个正常女人愿意待在那种地方呢?
说到底,静子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全是他林少穆混帐的结果。
后来得林仲森提点,静子才找到了这家陈衣店的老板,是当年极少数受了他恩惠在此立足的同乡好友,性格敦厚,重情义,才收留了他们。
之前那位年轻人正是陈衣店老板的独子,林仲森需要的药品多是由他想办法弄来,才勉强支撑活到了现在。
现在,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林仲森的病情也逐渐恶化,终于到了强弩之末。
可是他心里还掂着儿子,和即将要出生的孙子,他还不想死。
这几日,林仲森昏迷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多了,静子很着急,想要再去找些药,可惜她的身子也不允许了。
她一直想把事实告诉林少穆,但老板娘信子透露她说,东晁人最近查林家余孽又查得严,她没敢说,怕林少穆被人发现,就偷偷藏着秘密。
正好最近应沪两方关系有了缓和,她就想找机会告诉林少穆,没料到林少穆竟然跟来了。
“少,穆?”
两人低声交谈着,不知不觉竟然唤醒了昏迷中的林仲森。
林仲森看似睁着眼,其实,他早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受了感染的瞳孔,里面黑糊糊一片,一眨眼,还有血水流出。
静子立即拿早准备好的棉纸,轻轻拭去那些脓液,动作轻柔,十分熟练,显是已经做过很多次。
林少穆心头自责又酸涩,握住父亲骨瘦如柴的手,颤声唤了声“爸”,便再说不出话来,他掌中的手也只有一根手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