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大有文化,多少年来全村只出了一个高中生,还是王连驹。这里的人说话直接,直接的能露着骨头,比“粗书记”还“粗”的有的是。她吃了一段时间的“百家饭”见到丈夫时说,在朝阳沟,粗人多,粗话多,但办粗事的不多。
这天傍晚,最后一节课完成了,要放学,孩子们站成三列,还未等大胜利说,“解散”春生就跑出一大截,又被大胜利扯回来,因扯掉了他一个扣子,春生就用泛着暗光铁皮烟囱样的袄袖子抹着个鼻子在哭。老师过去蹲,将他揽在怀里,做了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排在最前排的第一个当领队,也不叫胜利喊解散了,让他春生喊向右转,起步走,才一队队的出了校“门”。大胜利对此很不满意。
和这帮孩子们在一起,常生不少气,也不少心,但还是快乐的时候要多,每每一天看到最后一个小家伙离开学校的时候,她反而觉得心里有些空落。通常情况下,她都是再回到办公室从那五摞子作业本里一页页地翻,就能翻出一种愉悦来,哪怕是某个淘气鬼的一点点小进步。
她知道这村里的人讲话粗是远近闻名的,来这一年后她才发现,这种“粗”不仅是男人们的专利,这里的女人说话也不细。真是环境造就人啊,刚来时她对这种粗是一点都不适应,现在已习惯了,还好,她自己还没到“成自然”程度。昨天在兰妮家吃饭时,兰妮子娘也不怕天冷,半露着怀从里面托出个喂孩子,对她说,“俺妮这些天上学没再去晚吧?她爹那个逼养的去出夫了,是义工,走了就好了。”
噢,兰妮以前常迟到是怨她爹呀?
不怨她怨谁,他走了,俺娘几个起的更早,前院春生那孩子该是每天也去不早?
是啊,也常迟到呢
我想就是,春生爹也是个起来夯倒,起来夯倒,晚了饭心焦的熊货
今天该上谁家吃饭了?潘老师看了看桌前列好的那个表格,是丁三家了,丁三前几天被春子咬了耳朵,好了没有?昨天去看时还包着呢,其实没啥大不了的,就一点皮,这家伙就找到了请假的理由,还是早去看看吧。这个丁三啊,可真是个丁三,四年级了,和春子一个桌,都是俩个“捣蛋鬼”。你要问,“春子啊,你今天怎么又迟到了?他说,我来晚了。我还不知道你来晚了?那你为啥来晚呢?他说,我早没来!,那你为啥早没来?他还生气的说,我不是说了吗,我来晚了”;“那你为什么咬了丁三的耳朵啊?”“他跟我说实话来着”。“他跟你说实话你还不乐意听啊?那你愿意听假话?”“他说那实话我不愿听!我生气!”“他说什么实话让你生气了”?他说:“老师最讨厌说谎的人了,我告诉你句大实话,我真的不是你爷爷!我就回头咬了他耳朵!”
她笑着,想着,心说,这些调皮鬼,啥时才能长大哟?收拾了上,关了门,走了。
她才刚转过杨成家猪圈,就看见丁三他娘和金亮他娘隔着个矮墙子在相互剜攥着对骂——
一个说,天天跟叫猫似的干嚎,你嚎个啥呀,劈拉着个腿,显你的逼漂亮吗?
另个说,哎,你还真甭说,漂亮不漂亮那是其次,俺可没在娘家时就一天让人弄八遍,还腆着个肚子来着朝阳沟装黄花闺女。
一个说,丢人,也不知谁丢人?可是有一个呢,南洼坡里挖沟,还名上是给老爷们做饭呢,打什么晃子呀,谁不知道,整天家臊烘烘地都“放了羊”!
另一说,对了,会唱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会做的,到底谁那逼里爬进蚂蚁,见天家痒的难受谁知道!常言说的好啊,“子不浪,牙狗子不上”“草驴不扬脖,蛋驴瞎得瑟”
潘老师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想转身回去,就听得——
住嘴,我死你亲娘,你俩个臊娘们大傍晚的不快回家做饭,张着个逼口子在这掐拨啥?都给我滚家去,不听,谁不听,我这就扣你的工分,扣你的粮食。一个男人的吼声响起,那场闹剧才告结束,看热闹的一群人也散开了。
她一看,噢,是王书记来了。王书记好象在老远就看到她,冲她摆手,潘老师,潘老师?
王书记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赶了过来说,潘老师啊,我正找你呢,今晚吃饭你哪都甭去了,上我家,走,这就走。她想,反正看样子,丁三家是吃不成了,去就去吧,再说一年中谁家有个走亲戚串门的,人不在家时他老是去支书家吃饭,这就算又赶上吧,也没答腔,和书记笑了笑就跟着走了。路过会计丁德忠家的门口,他喊,德忠,德忠,我你老婆家里还有酒不?今晚别在家吃了,上我那去,我那有鱼呢。
就听院里有人回话,好,听见了,棒酒没了,还有散的呢,你走吧,我后脚就到。又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一帮贼熊,就知道灌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