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出他在袋里搜索的样子。她的脸上显出恐怖的神色。而弗龙斯基回忆起自己的梦境,感到心里充满了同样的恐怖。
“他一边搜索着,一边用法语很快很快地说:‘应当打铁,捣碎它,搓捏它……’我在恐怖中极力想要醒来,果然醒来了……但是醒来还是在梦中。于是我开始问自己这是什么意思。科尔涅伊就对我说:‘你会因为生产死去,夫人,你会因为生产死去呢……’于是我就醒来了。”
“多么荒谬,多么荒谬啊!”弗龙斯基说,但是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在他的声音里没有说服力。
“可是我们不要谈这个了吧。请按按铃,我吩咐他们端茶来。再待一会吧,我不久就会……”
但是她骤然停止了。她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恐怖和激动的神色突然被宁静、严肃、喜悦的关怀神情代替了。他不能理解这个变化的意义。她感到在她身体内新的生命在蠕动。
四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遇到弗龙斯基以后,仍旧照原来预定的坐车去看意大利歌剧。他在那里直待到演完了两幕,他要见的人通通见到了。一到家,他就向衣架仔细打量了一下,看见那里没有挂着军人外套,他才像平常一样走到自己的房间去。但是,和他平常的习惯相反,他没有去睡,却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一直到早晨三点钟。看到他的妻子不顾体面,不遵守他要求她的唯一的条件——那就是要她不在自己家里接待情人,他对她怀着的忿怒心情就使得他不能安静了。她既然不履行他的要求,他就不能不处罚她,实行威胁——提出离婚,把她的儿子夺走。他知道采取这个步骤所将引起的一切困难,但是他说了要这样做,现在就不能不实行他的威胁了。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也曾暗示过这是他摆脱这种处境的最好出路,而且最近办理离婚的事情达到了这么完美的地步,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看到有可能克服形式上的困难。加上,祸不单行,少数民族问题和扎莱斯克省的土地灌溉问题给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添了这么多公务上的麻烦,使得他近来老是烦躁不堪。
他整夜没有睡着,他的愤怒以巨大的等差级数递增,到早晨达到了顶点。他连忙穿起衣服,好像端着一只注满愤怒的茶杯,生怕溢出一点来一样:他唯恐随着愤怒的消失而失去同妻子谈判所必需的精力,所以一听到她起来了,就立刻走进她的房间。
安娜总以为自己是顶了解她丈夫的,但当他走进她的房间的时候,看到他的脸色她也惊骇了。他皱着眉头,眼睛阴郁地盯着前方,避开她的视线;他的嘴唇紧紧地、轻蔑地闭着。在他的步伐上、在他的举动中、在他的声音里,都有一种他的妻子从来不曾在他身上见过的坚定果决的神情。他走进她的房间,没有向她招呼,就一直向她的写字台走去,拿了她的钥匙,打开了抽屉。
“您要什么?”她叫了一声。
“您情人的信,”他说。
“不在这里,”她说,关上抽屉;但是从这个举动,他看出他猜中了。于是他粗暴地推开她的手,迅速地抓住了文件夹,他知道她把最重要的文件都放在那里面。她极力想夺回文件夹,但是他推开了她。
“坐下!我有话要跟您谈,”他说,把文件夹挟在腋下,用他的胳膊这么紧紧地挟住它,使他的肩膀都耸起来。
她带着惊异和畏葸的神情,默默地望着他。
“我对您说了我不准您在自己家里接待您的情人。”
“我要见他,是为了……”
她停住了,说不出原因来。
“我并不要详细打听一个女人要见情人的原因。”
“我想要,我只是……”她说,涨红了脸。他的这种粗暴激怒了她,给了她勇气。“您难道不觉得要侮辱我在您是多么容易吗?”她说。
“对正直的男子和正直的女人才谈得上侮辱,但是对一个贼说他是贼,那就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
“您的这种新的残酷特性,我以前还不知道哩。”
“一个丈夫给予他妻子自由,给她庇护,仅仅有一个条件,就是要她顾全体面。您说这算残酷吗?”
“这比残酷还要坏,这是卑鄙,假如您要知道的话!”安娜怒气冲天地叫喊了一声,站起身来,想要走开。
“不!”他用他那比平常提得更高的尖厉的声音叫着,用巨大的手指这么凶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以致被他紧压的手镯留下了紫痕,他强迫她在原来的地方坐下。“卑鄙!要是您喜欢用这个字眼的话,为了情人抛弃丈夫和儿子,同时却还在吃丈夫的面包,这才真叫做卑鄙!”
她低下头。她不但没有说她昨晚对情人所说的话,没有说他才是她的丈夫,她眼前的丈夫是多余的;而且她连想都没有这样想。她感到他的话十分正确,于是只低声说:
“我的处境,您再怎么形容也不会比我自己所感到的更坏;可是您为什么说这些话呢?”
“我为什么说这些话?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