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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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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二节 你们男人多讨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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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我总相信你;可是当你一个人在什么地方过着那种我无法理解的生活的时候……”

    她离开他身旁,终于她把钩针从编织物里抽出来,然后迅速地,借着食指的助力,开始一针又一针地编织那在灯光下闪烁着的雪白毛线,纤细的手腕在绣花的袖口里灵活地、神经质地动着。 

    “怎样?你在什么地方碰见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呢?”她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调子,突然问。 

    “我们在门口碰上了。” 

    “而他像这种样子向你鞠躬吗?” 

    她板起面孔,半闭着眼睛,迅速地变换了她脸上的表情,抄着手,于是弗龙斯基突然在她的美丽的脸上看见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向他鞠躬时的同样的表情。他微笑了,而她也快活地笑了,那是一种使人愉快的、从胸膛发出的笑声,那笑是她主要的魅力之一。 

    “我完全不明白他,”弗龙斯基说。“假如你在别墅向他说明白了以后,他就和你断绝关系的话,假如他要求和我决斗的话……但是这个我可真不明白了:他怎么忍受得了这种处境呢?他分明也很痛苦。” 

    “他?”她冷笑了一声说。“他满意极了。” 

    “既然一切都这么称心如意,我们大家为什么又要苦恼呢?” 

    “只有他不。我难道还不了解他,他是彻头彻尾地浸透了虚伪!……只要有一点感情的人,难道能够过他和我在一起所过的生活?他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感觉。有一点感情的人难道能够和自己的不贞的妻子住在一起吗?他能够和她说话,叫她你吗?” 

    她又忍不住摹拟着他的口气:“你,machère;你,安娜!” 

    “他不是男子,不是人,他是木偶。谁也不了解他;只有我了解。啊,假使我处在他的地位的话,像我这样的妻子,我早就把她杀死了,撕成碎块了,我决不会说:‘安娜,machère!’他不是人,他是一架官僚机器。他不明白我是你的妻子,他是外人,他是多余的……不要谈他了吧!……” 

    “你说得不对,说得不对呢,亲爱的,”弗龙斯基说,竭力想安慰她。“但是没有关系,我们不要谈他了吧。告诉我你这一阵做些什么?有什么事?你的病怎样,医生说了什么?” 

    她带着嘲弄的喜悦神情望着他。显然她又想起她丈夫性格中另外可笑的丑恶方面,正在等待机会说出来。 

    但是他继续说: 

    “我想这不是病,而是你的身体状况。要什么时候呢?” 

    讥笑的光辉在她的眼中消逝了,但是另外一种不同的微笑——一种知道他所不知道的事物的表情和沉静的忧郁—— 

    代替了她脸上刚才的表情。 

    “快了,快了。你说我们的处境是痛苦的,应当把它了结。要是你知道这使我多么难受就好了,为了要能够自由地、大胆地爱你,我什么东西不可以牺牲啊!我不要拿我的嫉妒来折磨我自己,折磨你……那快要发生了,但却不会像我们想的那样。” 

    一想到会发生什么事,她就觉得自己是这般可怜,泪水立刻涌上她的眼里,她说不下去了。她把手放在他的袖口上,指环和雪白的皮肤在灯光下闪烁着。 

    “那不会像我们想的那样。我本来不想对你说这话的,但是你迫使我说。快了,快了,一切都快解脱了,我们大家,大家都会安静下来,再也不会痛苦了。” 

    “我不明白,”他说,虽然他十分明白她的意思。 

    “你问什么时候?快了。我过不了那一关了。不要打断我!”她连忙说。“我知道,我知道得清清楚楚。我就要死了;我很高兴我要死了,使我自己和你们都得到解脱。” 

    泪水从她眼睛里流下来;他弯腰俯在她的手上,吻着它,极力掩饰住他的激动,他知道那种激动是没来由的,不过他抑制不住它。 

    “是的,那样倒好,”她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剩下的唯一的办法了。” 

    他冷静下来,抬起头来。 

    “多荒谬啊!你说的话多么荒谬!” 

    “不,这是真的。” 

    “什么,什么是真的?” 

    “我就要死了。我做了一个梦哩。” 

    “一个梦?”弗龙斯基说,立刻想起他梦见的农民。 

    “是的,一个梦,”她说。“很早以前我就做过这个梦。我梦见我跑进寝室,我是到那里去拿什么东西,去寻找什么东西;你知道梦里往往发生的情况,”她说,她的眼睛恐怖地睁大了,“在寝室的角落上站着一个什么东西。” 

    “啊,多么荒谬呵!你怎么会相信……” 

    但是她不让他打断她。她说的话对于她是太重要了。 

    “那个什么东西转过身来,我一看,原来是一个胡须蓬乱、身材矮小、样子可怕的农民。我要逃跑了,但是他弯着腰俯在袋子上,用手在那里面搜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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