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出史范的新作
“文/李树声”
新时期以来,历史文学的创作与发展是令人瞩目的。纵观这题材不同、质量各异的诸多作品,我们很容易发现其中的共同点,这就是大多数历史题材作者的历史文学观念和思维方式的共同趋向:“谨守史范”,或者说历史校旱就是“历史科学和校旱艺术的结合”。当然,一些历史题材作家曾遵照这一观念,创作出了比较有影响的作品。可是,如果始终把它作为唯一的、固定的模式,势必使历史题材的创作与研究这一艺术大流滞潴在一条狭窄的渠道中。而吴越的《括苍山恩仇记》就突破了这一“正宗”历史文学观念的规范。他充分调动起艺术虚构这一特殊的功能,善于捕捉形象思维中的诸种幻想,以浓郁的通俗性和传奇色彩,较真切地反映了清末浙南山区,在太平天国革命失败以后的社会风貌,以及彼时彼地的人们对历史和生活的思考。
用作者自己的话来讲,他笔下的人物和事件没有多少史实的依据。然而,作者在落笔之前,却阅读了大量有关农民起义特别是太平天国的历史典籍。这说明作者较好地理解了历史意识与主体意识之间的关系及内涵,认识到历史作品可以不直接源于某一特定的历史事件或史料,但这并不等于就是凭空杜撰或随意编造,而是要在更宏阔更深远的视角上,把握历史总体的精神。《括苍山恩仇记》虽没有具备这种意义上的恢宏和深邃,但是,它在这方面的探索是可贵的,因为作品既超越了那种界定的“实虚配方”说,凭借自身对历史的主观感受铺陈开去,同时又附就了中国社会的基本模态和那一特定历史时期人们的思维定势。在主人公刘保安、吴本良、吴立本等几位起义领袖身上,较准确地体现了中国封建社会小生产者的种种心态。此外,也许作者是别具匠心地追求一种象征意义,他把这一系列事件的地理方位设置在恶溪的发源地壶镇。进而,通过这为富不仁、官逼民反的一般性故事,使人看到我们民族传统文化中的某些壸奥。这场干戈的由来应当从太平天国失败后的逃亡将军刘保安说起。按说,太平天国失败的诸多教训,应足以唤起它的遗将们些许的理性意识。然而,刘保安虽刚性热肠,却缺乏清醒、冷峻直面人生的识见。他不顾吴石宕父老的劝说,为“确保平安无事”,不得不在林家大户面前认下服低,去当林家武学馆的一名教师。作品竭力誉美刘保安的为人、道德。我们也经常为这位屈己利人、侠心义胆的悲剧英雄而慨叹不已。我们同情他自太平天国革命失败后,举步维艰无立足之地的际遇,也钦敬他身陷逆境仍葆有洞明时政的睿智和深感生灵涂炭的忧患意识。但更惋惜在就教于林家武学馆的问题上,他所表现出来的局限性,在这方面他再一次暴露出一般农民起义英雄短视轻信的共性特点。用他自己的话来讲,他是“用自己的奶水,养大了林炳这只狼”,“到头来倒叫这只白眼狼把自己一口吃掉”了。他不仅没有保住自己的“平安无事”,而且给壶镇,特别是吴石宕的石匠们招来了“塌天之祸”。这些生活在浙南山村的石匠们,确实在刘保安的点拨下,增强了被欺凌压榨的自觉意识和受屈辱感,产生了某些抗争精神。最后,他们毕竟为保护自己生存的权利而战了。但是,由于他们文化心理的局限性,在选择这条反抗之路的时候,曾有过多少次灵魂和肉体的搏战!在他们身上,义勇刚烈伴随着犹疑多虑;热心正直伴随着狭隘卑琐;个人的屈辱感伴随着集体无意识的狂乱。作品把这些瑕与瑜同时表现在吴本良的身上。这位山野中长大的石匠后代,善良,义勇,理应具备一种落拓不羁的性格。然而,历史和生活加在他心灵上的负荷却是那样沉重,他的一切思考和举动都深沉地昭示着这一点。为了与林炳争武秀才,他一片痴心奔走改籍。如果没有刘保安痛说世情,告诉他“这个世道,只要他做了官,不是变豺狼虎豹去吃人,就是被豺狼虎豹撕碎吃掉”,他是不会甘休的。他明知刘教师是被林炳所害,却在林炳面前表现得“忠厚老实,善良可欺”。当被林炳欺压得无路可走,与众兄弟在林家大院酿成大祸之后,吴石宕的一些弟兄提出要么逃走,要么造反。在举棋不定之际,吴本良却认为“眼下还没有被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只要不出事端”、“有个太平日子”就满足了。对于官府,他还抱着能够按照《大清津》“实断实决”的奢望。他主动投案的结果,不仅自己受尽酷刑,而且连累了吴石宕的兄弟们,因救他出狱,这些赤心热肠的人们进行了多少次惨烈的格斗。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物,竟成为雷家寨、吴石宕人们的衷心拥戴者。后来发生的那场抗暴起义的领导责任居然落在他的肩上,这自然预示着一场大规模的更惨烈的悲剧的发生。
分析这些人物,并不是为了进行一般性的批判。因为这种人物的出现,这场事件的发生,我们并不能把它理解成个人的过失或偶然性的历史误会。作者满溢着同情和沉重感的描写,使人们看到人物身上的性格弱点,不应当完全由他们自身承担责任,因为这是传统文化中某些劣根性对他们的造就。壶镇,在这意味着一种封闭形式的小国寡民式的生活中,不可能产生具有远见卓识的革命家。在这块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