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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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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心存一念,虽九死而无悔 【九、绝处逢生,巧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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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稿,加上密密麻麻的草稿,摞起来有好几尺高,总字数绝对超过六百万,最后交到中国青年出版社去的稿子,都是用这种“卷烟纸”誊清并用双线装订成册的,可以想见一共用了多少纸。没有朋友们的支持,连稿纸都买不起的“作家”,怎么写稿哇!

    我的校旱既然要以浙江缙云为背景,有关缙云的历史、地理,就必须如实描写。我虽然在缙云生活了八年之久,但究竟是我六岁到十四岁的少年时代,以后再也没有到缙云去过,许多故事,难免遗忘了或者模糊了。为了印证这些故事,并继续搜集创作素材,我决心去一趟缙云。

    自从六六年八月我父亲被红卫兵迫害致死以后,我母亲孤身一人,第一没有收入,第二眼睛失明,无法生活,已经由我大姐接到缙云乡下去住了。但是我们劳改职工没有探亲假,要回家探亲,只能有急事才能请事假,车旅费当然不能报销。而我一个月只有三十二元生活费,要攒下一二百元的旅费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节衣缩食,一年以后,总算攒够了来回的路费。于是在1975年2月,我请大姐夫给我发了个“母病危速归”的假电报,请事假二十天,到了一趟缙云县。

    我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到缙云县了。这一趟探亲之行,我办了三件大事:第一看望了阔别多年老母,第二核实、搜集了许多写作素材,第三意外地找到了自己的另外一半儿——我现在的妻子楼兴蠲。

    关于这一段不平凡的经历,说起来实在太长,好在我已经写成了一部三十多万字的长篇回忆录《二劳改和女人们》,不久即将出版,这里只能简单地说几句。

    我回缙云期间,偶然的机会由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个叫楼兴蠲的大姑娘。她原是缙云县新建区粮食管理所的营业员,“文革”初期,两派武斗,银行关门,她怕抽屉里当天收入的现金和粮票被抢,偷偷儿地装进书包里,拿回家去藏在大梁上,武斗结束,一分不少地拿了回来。这样一件保护现款有功的事情,仅仅因为对立派掌权而被打成“非法转移现金”,加上她对近似于封建仪式的“早请示晚汇报”十分反感,经常逃避,做仪式的时候,不是上厕所,就是去洗衣服,为此又被打成“对毛主席不忠”,二罪并罚,把她“下放农村锻炼”处理了。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区食品站当临时工,一个月二十七块钱,穷得床上连张床单都没有。当时她已经三十五岁,但是下了决心,“文革”不结束,冤案不平反,绝不结婚。

    我们同病相怜,一见钟情。这时候我的《括苍山恩仇记》第一卷八十万字已经杀青,我回到农场以后,就抄出一份儿来寄给她看。她赏识我的才华,对我写的校旱非常称赞。也是凭着这部稿子,她对我有所了解,有所同情,并答应在任何情况下都为我保存原稿。——也就是说,她决心上我这辆车,要与我“同呼吸,共命运”了。

    我秘密从事写作活动,有一个队长似乎是知道的。他姓焦,名如棕,外号“焦大炮”。此人文化不高,性格粗鲁,脾气火爆,遇到不如心的事情,张嘴就骂,动手就打,小流氓们特别怕他,但不知为什么对我却很客气,从来没有给我看过脸色。据说他是红小鬼出身,原来是中南海的机要通信员,经常往来于毛刘周朱之间。他爱人则在收发室当收发。有一天两口子为什么事情戗戗了起来,他拔枪就给了老婆一枪,打中了她的大腿。为此不但失去了老婆和党籍,从此中南海的工作人员一律不许带枪,他也不许再在中南海呆下去了,被发配到劳改农场来管劳改。早期的官儿比现在大得多,一次次发火吵架打人犯错误,官儿也就越当越小。如今只落得当一个管生产的中队长,而他对于苹果、葡萄的栽培管理,也确实真有一套。

    我说他也许知道我在写校旱,是因为有一次他偶然地露了这么一句:“我这一生经历过的事情,要是让你这个会写校旱的写出来,准保比现在任何一部校旱都生动。”

    但我唯唯不置可否。你不挑明,我也不承认,省得自找麻烦。

    1976年8月唐山地震,清河农场离震中只有五十公里,全场一共死了五百多人,房屋倒了一大半。我幸亏睡觉警醒,逃得快,如果再慢十几秒钟,也被砸死在房间里了。这以后,大家都住在窝棚里。焦队长不知出于有意或出于无意,忽然调我到远离居民点一里地之外的一个水泵房去看守、管理二十几亩大白菜。用农场的话说,这是一宗“滋润活儿”,只要每隔若干天在白菜地里撒点儿化肥,合上电闸,让清水流进菜地里,就什么也不用管了。其余时间,一个人住在水泵房里,只要不藏浪女人,爱干什么干什么,没人来管我。这对我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于是这座四野无人的五平方米小屋,在水泵上搭一块木板,就成了我的专用创作室,三更灯火五更鸡,一任想象的小鸟儿在广阔的天地中自由地翱翔。

    焦队长这样安排,是特殊照顾,还是仅仅因为我老实,相信我单独居住不会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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