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九十回:为剿山向宿将问计 图得子与美婢寻欢(二)
第二天,林炳禀明了金太爷,安顿了营里事务,于七月初七日一早,身佩双剑,暗藏着莲蓬枪,坐一顶白布篷竹轿,前后都有村夫打扮的亲兵随从远远地开路断后,趁着清晨天气凉爽,沿着恶溪,神不知鬼不觉地住壶镇进发。秋老虎的热劲儿刚刚上来,他也到了老丈人家里了。
吕敬之故去以后,所有布店、当铺都由吕福根经营,平时很少在家里。丈母娘欢天喜地地把姑爷迎进门去,福根的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抱住姑夫的大腿不肯撒手。林炳亲了亲侄儿侄女儿的脸蛋儿,然后全搂进怀里来,却也不胜感慨:自己打从署理守备进了县城,虽然依旧兼着壶镇团防局总办的差使,隔长不短儿的也要到壶镇来走走,但多半儿是来去匆匆,除了回林村住一二夜,兼顾一下家务之外,连丈母娘家里也难得一进。算起来还是个未满三年的新女婿,却早已经成了稀客了。
丈母娘疼女婿,少不得要备酒款待一番,又把福根叫回家来。席间林炳把此来的意思跟大舅爷一说,吕福根对于自己堂伯的武艺韬略一向信服,听说自视甚高的妹夫专程到壶镇来向前辈请教,也是喜不自胜,夸奖勉励了一番,并表示愿意一同去拜访吕慎之,代为从旁说话,以便求取奇计。
饭后稍歇,等中午的闷热过去以后,先打发来旺儿回林村去给大奶奶报信儿,然后郎舅二人相谐漫步,同到吕慎之家中去叙话。
吕慎之虽然早就已经年逾古稀,但他是武把子的底子,多年来早晚不忘打拳踢腿,加上摄生有术,将养有方,身板儿还相当结实。自打辛酉年率领民团与太平军作战连连获胜以来,再加上癸亥年壶镇大桥上一场“杀俘祭忠”的盛典,早已经功成名就。这两年中,每天闲来无事,除了看看孙子们操练武艺之外,只在家中坐享清福,平时连大门都难得迈出去。没有想到,正在风云中的少年守备,一向高视阔步,今天忽然平白无故地偕同舅兄登门拜访,心中早已经猜着了几分,连忙接进厅堂来,分宾主坐下闲话。
带兵用武的人,三句不离本行,不免一问就问到了营务匪情上来。林炳说了说吴石宕人上山以后自己迭次出战失利的大概情形,少不了还要给自己掩饰遮盖一番。接着就说了不久前镇台大人行文下来,饬令克期剿灭白水山残匪。如今探得八月十五吴本良等大办喜事,山寨必定混乱,实为剿灭叛匪之大好时机,为此特地登门求教的这一番意思。
吕福根在旁边又说了几句林炳的这份儿美差本是吕慎之一手作成,眼下有了难处,老前辈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之类的话头。对于白水山的历次故事,尽管吕慎之足不出户,却也早已有所耳闻,如今听林炳吞吞吐吐地说了个大概,知道他半真半假,无非为自己开脱,也不去说破,闭目细想了一想,这才慢吞吞地说:
“自古作战,无非一攻一守,相较者,实力也。古之善于用兵者,上阵之先,必千方百计摸清敌方底细,而后定下攻守决策,敌弱则以力胜之,敌强则以计破之。此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林守备熟读兵书,无须老朽多言。据老朽耳闻,前任守备迭次出兵,之所以屡战屡北者,一为轻敌,对敌方实力估计不足;二为只知力敌,不知智取;三为不知用己之所长,制敌之所短,而以己之所短,授人以柄。兵家用兵,有三大忌:一忌孤军深入,长驱而进,一旦陷入重围,首尾不能相顾,势必全军覆没。二忌官与匪战,官军旗帜鲜明,衣甲齐整,攻则漫无目标,防则不胜其防;匪军大都百姓装束,聚则为匪,散则为民,匪民难分,良莠莫辨。三忌外来之兵攻打土著,外兵无非只占天时而已,土著则可兼用地利、人和,兵力虽弱,却不难处处设防,步步为营,虚处实之,实处虚之,虚虚实实,以弱胜强。试观前两次官兵征剿白水山,可谓三忌俱占,却无一利可用,若不出奇计奇兵以制胜,实乃必败之势,非战之罪也。何谓奇兵?即如船埠头一役,匪军于险处不设伏兵,却于官渡不险处设下埋伏,令人于不意不察中攻我之无备,此善战者之奇计也。匪军中有此等深谋大略之能人,无怪乎官军屡战屡北,几至于全军覆没!为今之计,欲破兵强粮足、据险而守之白水山,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即出敌之不意,攻敌之无备,于最险处突破之,于最难攻处攻取之,庶几胜券可操,叛匪可擒;若依旧以区区有限之兵力、不利之形势,强攻硬夺,则不啻以卵击石,自取其败,实乃下策中之下策,善战者不取也。”吕慎之见林炳忽然登门拜访,心中已经猜着了他的来意,连忙接进厅堂,分宾主坐下闲话。
一番话,说得颇为合情合理,不由人不佩服老将胸中自有十万甲兵。但当林炳问到计将安出的时候,吕慎之却又故弄玄虚地频频摇头,连称思谋未熟,不足以预闻,只叫林炳火速着人去舒洪把马三公子请来,然后从长计议。林炳懂得军机大事必须绝顶机密,虽兄弟手足也不能泄露点滴,如今既有吕福根在旁,怎生说得?也就不再钉问。当即约定了明日上午团防局会面,再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语,当即起身告辞。吕慎之坚留便饭,林炳以早就派人回林村报信儿,恐家中久等不便为辞。吕慎之也不勉强,送到大门口,一揖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