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八十三回:小夫妻两顶竹轿逃外地 大老爷三次较量全盘输(五)
第三天黄昏,厨子没有送晚饭来,却有一个小厮捧来了一套全新的衣服,传话说:吕团总在厅房恭候,请立刻更衣前往。
张国华心知那场戏要上场了,反正有成竹在胸,也不迟疑,当即讨一盆热水来洗了手脸,又梳了梳头,换上了新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干净齐楚,这才架着双拐,在那小厮的搀扶下步入了后厅。
团防局的后厅,是团董们议事的地方,有如高太尉的白虎节堂,通常是不许闲杂人等随便进出的。吕慎之今天破例在这里接待张国华,可见其敬重。这时候,吕慎之一个人坐在一张硬木太师椅上,一边咕噜咕噜地抽水烟,一边两眼凝神地琢磨着怎么从这个深沉冷静的太平军俘虏口中挖出藏金的秘密来。
张国华走进后厅,吕慎之急忙装出一副不阴不阳的笑脸,站起身来,拱手让座说:
“小哥请坐。老朽这几天有些俗务缠身,没能早来探望,手下人粗笨,接待得也不周到,当面谢罪。好在小哥久居壶镇,也不是外人了,什么都好说。”
张国华也不客气,在吕慎之身旁隔着一张高脚茶几的另一把太师椅上大咧咧地坐下,半讽刺半挖苦地笑着回答说:
“团总大人太抬举贱民了。我是犯了团防局的禁令,被你们的团勇抓回来的,该怎么发落,还不是全听团总大人的一句话么?尽管咱们已经有了十几年的‘交情’,不过开头是交战之敌,后来是治下之民,如今又是牢中之囚,不论从哪一种‘交情’讲,这样盛情接待,都是出格的。不说是寝食不安吧,至少叫人心里犯猜疑。我是个直性子,团总更是个爽快人,如此相待,有什么要求,就请明说吧!”
说话间,小厮送上两盖碗茶来,吕慎之说了一声“请”,又嘻嘻地笑着说:
“哪里话,哪里话!老朽敬重小哥,完全是一片真心。小哥也许还不知道,老朽戎马一生,爱的是英雄好汉,前天听那两个轿夫说:金团头要想置你于死地,跟他女儿定下了奸计,把你赚到了永康,打你一个拐带幼女、私离禁地的罪名,要你六十里山路从永康爬回壶镇来领罪。小哥水米没沾牙,手脚着地爬了一天,这样的作为,确实够得上是条硬汉子!老朽听了,佩服得五体投地。就为这个缘故,才吩咐手下人一定要好生看待,等小哥伤势稍愈之后,咱们好好儿叙叙,结一个忘年之交。除此之外,并无他意。想来小哥总不会斤斤于前愆而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张国华心里想:“这只老狐狸一方面跟我套近乎,一方面把一切不是都推到了金团头身上,只要我承认了这一条,不就等于让他牵着鼻子走吗?”他连连摇头,傻态可掬地说:
“团总大人这可就冤屈了金团头了。咱们真神面前不讲假话:他的女儿,可真是我给拐到永康去的。团总可能会问:她那么年轻标致的一个大姑娘,怎么肯跟我这个残废人走呢?今天团总不拿我当外人看待,就不妨实话实说:是我告诉她,我有上万两银子的产业;她年动无知,信以为真,一心想当财主奶奶,还没有见到一分银子呢,倒从家里偷出五十两银子来,跟我跑了。只可惜我策划不周,露了形迹,要不是团总出面,只怕我早已经死在金团头的私刑之下了!”
吕慎之正在琢磨怎么才能在来言去语中套出有关藏金的话头来,没想到张国华自己倒先说出来了。正在这时候,小厮进来,在厅中一张硬木方桌上安放了两副杯筷匙碟、一锡壶老酒,接着端上四冷四热八个菜来,回了一声“酒菜齐备”。吕慎之笑眯眯地站起来,请张国华在东边坐下,自己西边相陪。张国华知道这顿饭不吃也是白不吃,说了声“叨扰”,就在椅子上坐下。吕慎之替他斟满了酒,执杯在手说:
“局里的厨师没什么手艺,实在不成敬意,不过借此聊表寸心而已,这一杯酒,算是给小哥压惊。来,干!”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吕慎之故意稳住劲儿,只说些酒淡菜咸无关紧要的事儿。酒过三巡,看着张国华已经略有醉意,这才又把话头拉了回来:
“小哥刚才说,金老儿的闺女,是看中了你有上万两银子,才跟你逃跑的。这银子的事儿,只怕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实有其事的吧?”
张国华夹起一块鸡胸脯来,放进嘴里,一面嚼着,一面含糊不清地说:
“银子的事儿,当然是真的。难道团总就没有听说过,太平军在撤离壶镇之先,把大批金银财宝都窖藏起来了?”
吕慎之不愿说自己一无所知,只得打肿脸充胖子说:
“这个我当然知道。”
“那么,你知道这些银两都藏在什么地方么?”
“这就是我正想请教的了。小哥既然口出此语,想来必定是知道的。”
张国华却大摇其头: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不会早早地把银子取出来么?干嘛还要玉如去偷她娘的钱远走高飞呀?”
吕慎之又不慌不忙地问:
“粤匪藏金,当然是绝密的行动。那么请问小哥,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张国华也不慌不忙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