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七十三回:本方主劝酒行酒令 外地客听歌怜歌人(上)
十月来庵中抱儿子,如珠胎未结,或所产非男,则重献香油,再求春风一度。这样一来,庵中小尼姑逐渐增多,夜度资也有了明码实价。好事者每借求子为名舍出香油百斤,到那里去换换口味。于是求子是假,慈悲是真。老尼贪图香资优厚,且又无捐无税,不免广收徒弟,大展宏图起来。久而久之,操此业者日见其多,于是神兵神将,自然形成矣!”
范学丹的解释,有根有据,合情合理,不但是外地客官闻所未闻,就连本地土著,有人也还是头一遭儿听说,不觉合座为之粲然。黄逸峰听入了神儿,还想弄个清楚明白,又紧盯着问:
“如此说来,这种尼庵里的小姑子,竟也就是青楼中人了。她们难道也是老姑子花钱买来的孩子,强令其操此贱业的么?”
范学丹叠起两个指头来,振振有词地继续分说:
“非也。这些小姑子,用不着花钱去买,而是由老姑子以算命打卦为名,诬指某家女孩儿命蹇运凶,上尅父母,下尅弟妹,只有舍到庵里,千人骑,万人跨,才能消灾禳祸,脱离苦海,求得解脱,并修修来世。这些老姑子比起老鸨子来,不但主意多,而且手段辣。眼下几个送子庵、观音殿里的老姑子,年轻的时候也是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的,可以称之为‘行伍出身’。按说她们自己身受其苦,就不应该再害别人家女孩儿来跳这火坑才对。可是她们从小学的就是这宗买卖,别的营生一概不会,舍此无法求生,只好代代相传,以保香火不绝。有良心的,待徒弟好点儿,就算不错的了;那没良心的,真有比老鸨子还可恶的呢!黄老板要是对这路人马有兴趣,刚才马老板不是邀你过两天同往水月庵一游么?要知个中底细,何不也舍出百斤香油去,求一个大胖儿子回来?”
一阵哄笑声中,孔大方提起了酒壶,把马维禄和范学丹的酒杯斟满了,然后笑模悠悠地说:
“本令官行令儿之前,三令五申,说得明明白白:酒令儿大如军令,不得违拗,乱者受罚。如今本令官起令儿伊始,还未交令儿呢,就让你们二位把令儿给乱了。姑念初犯,一人只罚一杯。让你们二位说说,本令官处置得公也不公?罚得该也不该?”
马、范二人这才醒过茬儿来,诺诺连声,直说:“公,公!该罚,该罚!”一仰脖子,两人都把罚酒干了。孔大方这才端起酒杯来,对身边的姑娘说:
“丽姑娘,该你喝这一口,给贵客们唱支小曲儿啦!”
丽云拿起檀板来,央紫云弹三弦,秀云弹月琴,红云吹箫,一板一眼字正腔圆地唱了一支流传娼门已达一千余年的隋代名曲《丁娘十索》①,果然是脍炙人口的曲中菁华,合座为之倾倒。歌罢,孔大方端起面前的残酒来一饮而尽,随口念了一段“四极”说:
①《丁娘十索》——隋代名妓丁六娘所作的乐府羽调曲,共十首,每首末句,有“从郎索衣带”、“从郎索花烛”等语,因此称为“十索”。原曲今存四首,清代行院中所唱的“十索”,是后人补足。
“我说四样舒坦:‘穿大鞋,放响屁,光脚丫儿,走沙地。’就此交令儿吧!”
江老板听了,手捋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
“大官人真能胡编一起,只听得郑板桥说过:穿大鞋,放响屁,坐牛车,上姥姥家,是四件极美的乐事,哪儿又出来一个‘光脚丫儿走沙地’?”
范学丹有话不说,比卡他脖子还难受,这会儿又来凑趣儿了:
“江老板大概还不知道,我们孔仁兄生平一怕坐牛车,二怕上姥姥家。为什么呢?只因他外公娶了一个年轻的晚外婆,这个晚外婆,最忌的就是外孙儿女们当众管她叫姥姥,谁要犯了忌讳,一顿苦剋(kēi)就再也躲不过去了。所以孔仁兄自小见姥姥就好像耗子见猫似的,一听说上姥姥家,就哭着往桌子底下钻,哪儿还提得上舒坦哪!”
范学丹的打诨,把大家逗得狂笑不止。孔大方笑着提过酒壶来,又要罚他,急得他离座直打躬作揖,连说:“不敢了,不敢了。”孔大方这才放下酒壶,拿过不倒翁来,放在圆桌中心的一个小盘子里使劲儿一转,令儿就算是交了。
那不倒翁由于受力过大,在盘子里旋转不已,半晌停不下来。众客官莫不伸长了脖子,且看它跟谁对上了面。旋转的速度愈来愈慢,将次要停下来了,易于激动的范学丹拿一支筷子敲着盘子边儿,看它就要转向马维禄的当儿,大声喝令:“停,停!”但是那不倒翁不听他的喝止,刚刚对着马维禄,似乎就要停下来了,却又一摇一摆地转了半圈儿,转过了孔大方,眼看就要跟范学丹相上了面,急得恶讼师赶紧改口,大喊:“转,转!再转!”可是余力已尽,随他怎么敲怎么叫,那不倒翁再也不肯动一动了。合座欢声雷动,嘎嘎大笑。范学丹把那支筷子往桌上一扔,颓然坐下,恨恨地说:
“这酒胡子跟我有仇,不但不听我的令儿,还偏生找上我来了。这不是活该倒楣么?我把秀水三军的掌故先期说了,这会儿我说什么是好呢?”
令官笑着说:
“这才叫酒胡子也通灵性呢!嘉兴掌故如此之多,你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