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六十九回:吉期难改岳丈家拜天地 良人易辨洞房里认夫妻
温州别的水产虽多,这种鱼可是难得运到这里来。快尝尝,昧道是极鲜美的,只是一凉了就腥了,得趁热赶紧吃。”说着,劈下一块鱼脊来,就夹到本忠面前的碟子里。
本忠不知道这是老丈人故意装糊涂试他,只当是实话,欠身道了谢,就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头剔着鱼刺把鱼肉吃了。
冯子才见陈一新说话颠三倒四,乐了:
“一公久病初愈,没见你喝几杯酒,怎么就醉成了这般模样,连香鱼都不认得了?亏得新姑爷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要不然,可就真叫泰山给蒙了去啦!”
大家借此哄笑了一阵。酒席将阑,捧盘的端上一碗清水来,大家涮了银匙,准备吃八宝莲子羹。正在这时候,一阵狂风吹过,“刷刷”地下起了暴雨。那雨点儿砸在台阶儿上,一个个都有铜钱大小。大家赶忙站起身来把桌子往里挪了挪。管事的也忙招呼杠脚把停在庭院里的花轿执事等等送进后院儿檐下停放。
乱了一阵,大家重又坐下来喝酒,却为这一场雨,把迎亲者的心思都搅乱了,再也无心喝酒,匆匆地讨过饭来吃了,就站起身来。
一时撤去了残肴,送上茶来,大家坐着闲聊。看那雨时,紧一阵儿慢一阵儿,下个没完没了。檐头滴漏,像挂着一层珠帘。不多一会儿工夫,院子里就积起二三寸深的水来,泛起了一个个的水泡,在水面上漂浮着,游荡着,终于在暴雨的扑打下破灭,接着又泛起了新的泡泡。座中诸公,就数那礼生最为着急,几次站起身来,走到廊檐下看天色。时光已过未正,离吉时不到两个时辰了,那雨却依旧是紧一阵儿慢一阵儿,无休无止,一点儿停歇的意思都没有。更焦心的是那呼呼狂啸着的北风,不但不见减弱,反倒越刮越猛了。要想顶着这样大的风往北过江去,别说是船家没有恁大的胆量,就是敢开船,顶着风拉纤摇橹,回到巷头也就天黑了。怎么办呢?
两位月老心里也着急。一位说:还不如刚才早早上船,这时候也许到家了;一位说:幸亏刚才稳了一稳,要不然,这时候正好濯在半道儿上,前不巴村,后不着店,进又进不成,退又退不得,那才叫坐蜡呢!
陈一新心中疑团未消,生怕其中有调包的把戏,借个因头,走到内宅如此这般把情由给老婆子细说了一番。陈奶奶是个泼辣爽快又有心计的人,正在女儿房中重复那说不尽讲不完扯不断的话头,苦苦地在劝着女儿什么,听男人这么一说,抬起腿来就往外走,嘴里说:
“是我相中的姑爷,错不了。只要是我过了眼的,就是再过十年也认识他。走,我跟你瞧瞧去,要正是我那姑爷,选定的吉日良辰是误不得的。简陋一些,让他们就在咱家拜了堂得了。什么时候风停了,再送他们过江。要不是我那姑爷呀!哼哼!瞧我怎么去撕那老虔婆的臭嘴!”
老两口儿走进前厅来,本忠估摸着是丈母娘到了;赶紧站起身来,请岳母在正面坐下,一面说着:“岳母大人在上,小婿拜见!”一面撩起下摆,倒身下跪,端端正正叩了四个头。丈母娘扶住了,一面斜身还了半礼,一面就细细地端详起姑爷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得礼生心里咚咚地直打鼓,看得本忠脸上火燎燎地直发烧,看得老丈人不明真假呆呆地直发愣,看得月老和亲友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一齐都张大了眼睛。丈母娘憋了好长一口气儿,把姑爷看清了认明了,判定不是假的了,这才回过这口气儿来,心花怒放,一天疑雾,烟消云散,满脸上堆着笑,一面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我的儿!”一面打怀里摸出一个红封来递给本忠做见面礼,一面回过头去就冲两位月老说:
“风大浪急,过不了江,不要紧的,今天是个黄道吉日,有风有水,更其兴旺生发嘛!趁这好风好水的吉日良辰,有我们作主,就在这里拜了天地得啦!成礼之后,什么时候风定了,再过江去也不晚。”
两位媒人本来是聋子的耳朵——有名无实的,如今有女方父母在作主,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尽管礼生是个出谋划策的军师,但是各有职掌,各有所司,又是事先择定了的时辰日子,也只能心里发急,说不出话儿来。可不是么,既过不了江,又不便于另改日子,下剩的一条路,也就只能在女家拜天地了。如今礼生只希望天从人愿,拜过天地之后,顷刻之间风平浪静,马上抬起花轿,开船过江,新娘子还是张家的;要是一进了洞房,假戏真做起来,那可就成了“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啦!
这时候的本忠,是骑在虎上,身不由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反正就是把新娘子迎过江去,拜天地这出戏也还是要他出场的,早晚是这一出,倒也不以为意。压寨夫人发了令,忙坏了大小喽啰:七手八脚,前厅上搬开了桌椅板凳,点上了龙凤花烛,布置了礼厅;后院儿里抱出了罗帐绣被,陈设了新房。尽管全套的妆奁都已经在昨天发走,好在陈家小姐的闺房里衾褥床帐也都不俗,只是稍许旧一些而已。
到了酉时正,风雨声中奏起了箫笙鼓乐,一对小伴娘扶出新娘子来,在徐半仙那颤抖的赞礼声中,拜了天地父母宗亲,双双送入洞房。厅上排开桌椅,重新摆上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