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六十九回:吉期难改岳丈家拜天地 良人易辨洞房里认夫妻
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瞪着眼睛呆看不动,好像要从本忠身上看出什么破绽来似的。过了一会儿,闲谈中又只管拿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来盘问。本忠按照徐半仙事先的嘱咐,满脸堆着笑,除了唯唯诺诺、是是是、好好好之外,多一个字也不说。
这时候,天空上阴云四合,雷声隆隆,北风摇曳着庭树,刮起片片落叶,径直送到厅堂上来,吹得贺联漫卷,喜烛掩映,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大家在客厅上坐着,说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吉利话,无非为的是打发时间,等着吃饭,准备新娘子上轿。徐半仙看看天气,又看看本忠,心里颇有些着急。一者担心过一会儿风力加大了过不了江;二者也生怕本忠在老丈人的再三盘诘之下会露了马脚。
常常有这样的事情:心里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徐半仙道行不深,没算准今天会下雨,那云头偏偏却越压越低,马上就要倾盆而下的样子。他盘算再三,如坐针毡,总于忍耐不住了,离座走到乾方媒人冯子才身后,跟他咬了一会儿耳根,嘀咕了几句。冯月老抬头看了看天,不由得也皱起了眉头,没等徐半仙归座,就跟陈一新商量说:
“一公,天有不测风云,早起还是碧空万里,赤日炎炎,这一会儿工夫就乌云翻滚,雷鸣电闪起来。看样子,这场雨倒下来就小不了。要是被风雨所阻,过不了江,另改吉辰可就不怎么合适啦!我看府上今天这一席,咱们权且寄下,改日再来拜扰,先把夫人请出来拜见了,我们好在大雨之前赶过江去,省得误了那边的大礼。不知一公尊意如何?”
北风劲吹,鸟云压顶,分明是马上就要下雨的先兆。俗话说:“风是雨的先行”,陈一新不瞎不聋,怎么会视而下见,听而不闻?不过多少年来流传下来的乡风习惯,新郎上门来迎亲,老丈人就是穷得穿不起裤子,也是要酒足饭饱之后才能打发新夫妇上路的。再说,酒席早就准备下了,怎么能叫新姑爷和月老、贺客们空着肚子回去,枵腹迎亲呢?主人小声地跟坤方媒人胡有寿商量几句,微笑着说:
“子才兄且请放宽心怀,少安勿躁。不见酒席都已经摆下、厨房热菜都已经出锅了么?冯、胡二公都是大忙人,轻易贵履不践贱地,每常到二位府上盘桓,叨扰的次数也实在太多了。今日为小女的婚事有屈二位和众亲友枉驾舍下,再要不赏光喝这一杯薄酒,兄弟的脸上可就有点儿挂不住啦!在这个镇子上,寒舍虽称不上富足,一顿便饭总还是管得起的。要是叫新姑爷和诸位空着肚子过江去,街坊四邻,老老少少,可不都会戳着兄弟的脊梁骨说我是自古以来天下第一个吝啬刻薄的人了吗?诸位且别着急,这会儿还不到午初呢!秋天了,有雨也不会很大。急着回去,倒没准儿正好赶上阵雨。吉辰定的是酉时,还有三个多时辰呢!我这里去催厨下紧着点儿,等用过了酒饭,再叫内人出来受姑爷一礼,准保误不了诸位过江。子才兄,往常在尊府,不醉倒了你是放不过我的,寒舍酒薄,二公又都是海量,只管开怀痛饮,喝不醉的。就是玉山倾倒,过不了江,寒舍虽然狭窄,还能舒得开胳膊伸得开腿儿,就在寒舍下榻,也不妨事嘛!”
冯子才心知此事如此办理于礼数上欠妥,只得作罢。徐半仙也无可奈何,再没有什么妙计可以施展了,强摁下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又坐了片刻。须臾酒席完备,捧盘的厨役端上头一道热菜来,一边厢奏起了细乐,厅上廊下,一片喜气洋溢。
老丈人亲自离座安席,把本忠让到正中一席上首坐了,两造媒人居次,接着亲友和贺客人等也都依次序齿入座。宾主频频举杯,热菜一道接着一道端上来。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话是一点儿也不假。在缙云山区办喜酒,八个盘,九个碗,样样离不开猪身上:不是火腿腊肠小香肚,就是蹄胖腰花狮子头,还有那吃不完喝不尽的敲肉羹、千张羹、鸡血羹、莲子羹,咸的、酸的、甜的,几乎就像是灌屎蚵螂,不灌到满出来溢出来不算完。温州这地方,沿江靠海,水产丰盛,这种鱼那种鱼的,山里人见也没见过,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喜宴席上,除去燕窝、鱼翅、海参之外,更有那极新鲜的虾仁、蟹黄、牡蛎、蚶子之类。本忠是山里人,又是穷苦匠人出身,在班子里学了两年戏,吃的也不过是青菜豆腐白薯干儿,面对着一桌子奇形怪状见所未见的海味,不懂得吃法,唯恐闹笑话,只好拣那大路的夹来吃。对老丈人布到他碟子里来的那些怪物,也看清了别人怎么下筷子再动手,总算没有露了怯。
酒过三巡,捧盘的厨役又端上一盘香鱼来。这种鱼,鳞细而不腥,春天在江边孵化以后,上溯到溪涧中定居生活,每月能长一寸,因此又名“记月鱼”。到八九月间,正是肥美可食的时候。入冬以后,鱼长一尺,随潮水到江边产卵,产完卵不久就死去,顺江水漂流入海。这种鱼是温州的名贵特产,别处没有。老丈人在席间冷眼旁观,见自己这位新女婿不聋不哑,不痴不呆,却不肯多说话,吃菜又只拣那天上飞的地下走的夹,对那些水里游的不怎么敢下筷子,心里就有几分疑惑,趁着端上香鱼来的工夫,用筷子点着鱼盘对本忠说:
“这种鱼是远洋大海里出的,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