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六十八回:大财东仗势舍财硬请客 小戏子逢场作戏代新郎
又把话接了过去,依旧是用满有把握的口气说。
“张二爹可是真能替别人着想,有什么为难事儿,都自己兜着。就这么点儿小事儿,王老板能不答应吗?再要不帮忙,可就连我的脸面都没地方搁啦!”
王领班没想到土财主竟会提出这么一个奇怪的要求来。别说他们的班子从来不唱堂会,即便是专应堂会的班子,逢上喜庆筵席,出马的也是温柔旦、风流旦①这一路角色。小生即便出马,不过是个配头,哪有其余角色一概不要,单点一个小生去唱堂会的道理?老领班的琢磨不透土财主的腹内文章,更不敢贸然答应了,只好据实回答说:
①温柔旦、风流旦——指专演男女私情戏的旦角。
“这可就实在太不巧了。廿六日告假的两个伙计,其中一个,正就是今天唱许仙的这个小生呢!”
仇有财和本忠正在卸妆,身边这一番来言去语,全都听得一清二楚。开初见这个土财主装腔拿大,本就有几分不高兴了;后来又见他脸色一变,单点一个小生去唱什么堂会,蓦然间南马的故事又在仇有财心头涌现:莫不是这个财土老爷又要玩儿什么鬼画符的花招,想在本忠身上打算盘不成?
本忠虽然不是坤角,但是长得俊,在台上打扮出来更俊,保不齐有那好男风的淫棍会想到邪门歪道儿上去。那年在南马,就是因为自己过于软弱了,以至于吃了大亏。这一次,要是果真又遇上了这种事情,非得给那些披着人皮的野兽一点儿颜色看看。
仇有财正在想着心事,本忠却憋不住了,他见土财主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头上来,没好气儿地翻了翻白眼儿,冷冷地说:
“我们是唱大戏的大斑儿,不是唱堂会的小班儿。老爷们要找唱堂会的,城内茶园里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小妞儿。别找错了地方看错了人吧!”
本忠不软不硬的几句话,噎得土财主直翻白眼儿,脸皮刷地放了下来,就要发作。可不是么,在那个年头儿,唱戏这一行是贱业,唱戏的见人矮三分儿。尽管梨园子弟认了唐明皇李隆基做自己的祖师爷,唱戏的自称是“天子门生”,但是从唐开元二年起始,李隆基就把唱戏的、奏乐的跟官妓一起从大常寺划到教坊司去管辖,一直到清雍正七年废除教坊司为止。一千多年来,哪有一天是抬着头过日子的?那年月,唱戏的被称为乐户,只能跟婊子王八平起平坐。在有钱的大老倌儿眼里,娼比优还要高一等。不是么,妓女从良,嫁了官绅,就是太太,生了贵子,受到封赠,就是命妇。因此,唱戏的比妓女还不如。真是呼之来则来,挥之去则去,只有大老倌儿说话的份儿,哪有唱戏的还嘴的份儿?善观气色的潘总甲一见财东变了脸,小眼睛一骨碌,刚才拉了足有一尺二长的长驴脸转眼间一抹变成了溜圆的倭瓜脸,嘻开大嘴龇着两颗板锄似的大黄牙嘿嘿地笑着,转身对本忠说:
“你瞧你瞧,这可是你的不是啦,小兄弟!你想想,张府上要是想叫小班儿去唱堂会,打发个小管家的到茶园里去传一句话不就行了吗?大老远的倒用他老人家亲自赶来?只为你小兄弟在唱两句上还来得,在下又多夸了你几句,他老人家才有心高抬你,不顾奔波劳碌亲自上门来请。这也是景仰高明,图个高雅,有意让贺客们一饱耳福的意思。既然是赶得不巧,你们班子里廿六日要歇工,两位老板又有贵务要料理,张二爹一向是最通情达理、体谅下情的,有了难处自己兜着,不勉强你们,也不耽误你们班子歇工归置,只要你一个人去走一趟。这样的苦心,这样的美意,小兄弟是聪明人,难道都体察不出来?今天才九月初六,离廿六还有整整二十天工夫,我就不信你小兄弟的贵干不能抓空儿早几天了了或是晚几天再说,非得榫头对卯眼实打实凿的不是廿六就办不成的事儿。要知道,张二爹在我们小地方也算得是个噹噹响的台面儿上的人物,亲自上门请人去唱堂会,这些年来也还是头一遭儿,可见他老人家并没有拿你当小班儿看待。你要是这样不讲交情,生驳我们二爹的面子,不单有辱他老人家的光彩,就是在下的这张薄面,不是也没地儿搁了吗?”
王领班的作了难,一张脸扭曲得跟魁星似的在地上转开了磨。本忠不愿老领班为自己受过,卸完了装一面穿上自己的衣服,一面走上前来拱拱手说:
“二位爷的美意,我们心领了。地方上绅董的看承照应,我们感激不尽,还是张爷刚才的那句话说得好:干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干一行有一行的难处。我门大班儿不唱堂会,这也是我们的规矩。再说,我们戏班儿,生旦净末丑,角色都是搭配好了的,走了一个,一台戏就唱不成了。全班就都得晾起来,这也就是我们的难处。张爷要是体谅我们的规矩和难处,就费心另请高明吧!”
本忠的话,不卑不亢,四平八稳,可以说是恰到好处。土财主见他拿自己的话来堵自己的嘴,一时语塞,半晌说不出话来。喁喁了半天儿,脸都憋红了,忽然摆了摆手,一跺脚站起身来,强装出一副笑脸冲领班的说。
“得啦!你们班子有规矩,有难处,我们局外人当然不能强人所难。不过,主意是人出的,办法是人想的,规矩也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