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六十二回:老色鬼贪色求美色 醋娘子吃醋起旋风(上)
第六十二回:空即是色,老色鬼贪色求美色。色即是空,醋娘子吃醋起旋风
说起我的身世来,有许多事情,我记得清清楚楚,一闭上眼睛,桩桩往事,至今历历在目,耿耿在心,怎么也忘记不了;有许多事情,我本来就不知道,后来也没细打听,只好让它稀里糊涂算了。比如说,你问我是哪里人,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永康人。如果你一定要刨根问底,追究是哪个乡哪个村,我可就说不上准地方来了。
早年间,永康县石柱街有一家大财主,名叫黄金龙,外号人称“十里黄”。有人说:石柱街方圆十里内看得见的黄土,都是他黄家的,这话也许说得过火点儿。有人说:有一年正月十五耍龙灯,正赶上黄金龙娶媳妇儿,想着要摆一摆他黄家的排场,通知每一家佃户出一节黄板龙①,到日子连起来一看,这条黄龙足足有十里地长,这话也许多少还沾点儿边儿。
①板龙——永康、缙云一带的龙灯,可分为板龙、布龙、曲龙三种。板龙用木板连接,每块木板上扎一节龙灯,长八九尺,龙头高的可达两丈多。这种龙灯除了在大街上拉来拉去之外,还可以在麦地里盘龙,叫做“龙(练改⻊旁)麦”,据说被踩过的麦田返青以后,长势更好。布龙每柄一节,每节约三四尺长,节与节之间用红布相连,耍时以龙珠为前导,上下左右翻舞。曲龙以无数竹环相接,浑然一体,看不出接头。每若干环下面有一木柄,可持以耍舞。
这个黄金龙,当时不过三十多岁,自己捐了个四品道班的前程,在外省做官儿,却把个母老虎撇在家里替他收祖放债,经管田地山塘。
三十六年前,我就是在他家一间紧挨着牛棚的小破房子里出世的。那会儿,我爹在黄家扛大活儿。说起我娘来,那话儿可就长了。
五十六年前,有个戏班子在金华府哪个县哪个镇上唱谢年戏,这家唱了那家唱,接连唱了一个多月,赶到戏班子走了,当地有位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也不见了。她家大人雇人四处去找,过了半个多月才把姑娘找回来。从此就把她关在屋子里,连大门也不让出。
过了半年多,有几个街坊有事儿上她家去,跟她冷眼照过一两回面,她总是赶忙躲进屋去,不过那蝈蝈儿似的大肚子却早就叫人看见了。临盆那天,一者是头胎,二者是在家里关的日子长了,难得走动,孩子生不下来,不得不请个老娘婆来接生,才算母女平安。当时女家大人本想把孩子溺死的,姑娘听见了死活不肯,亏得老娘婆做好做歹,才算留下孩子一条活命,连夜送到县里育婴堂去了。
事后女家拿出好几吊钱来想封住那个老娘婆的嘴,可是老娘们儿的嘴有几个是那么把牢的?知己传知已,过不了多久,大姑娘养私孩子的新闻就在前村后村传了个遍。孩子给抢走,心上的男人又不敢上门来,名声坏了,嫁又嫁不出去,正赶上那天爹娘骂了她几句,一羞一恼,想想没有自己的活路,半夜里一根绳子吊了颈——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一辈子就这样交代了。
小姑娘在育婴堂里长到八九岁,说也奇怪,天天吃的是白薯面窝窝头,却长得细皮白肉,好一副相貌;又加上聪明伶俐,谁见了都喜欢。更奇怪的是:小姑娘天生一条好嗓子,看过的戏,听过的小曲儿,立时三刻就学得上来。那年正好有个戏班子在县里唱戏,领班的姓白,两口子没个小孩儿,就把小姑娘给领走了。
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到了戏班里,先是烧个茶递个水在后台打打杂,稍为长大一点儿了,上台演个小童、使女什么的,倒不用怎么打扮。小姑娘本来就爱唱,心眼儿灵通,嗓音儿清亮,记性又好,再加上性格温柔随和,谁都愿意指点她。说起来,她并没有在戏班子里认过师傅正式学过戏,可是十六岁上,“一人永占”、“荆刘杀拜”①这些有名的大本头戏,竟都能插得上脚演得下来。领班的见她能替他赚钱了,就给她起了一个艺名叫“白牡丹”,正式顶一名旦角,挂牌儿唱戏。
①一人永占、荆刘杀拜——指《一捧雪》、《人兽关》、《永团圆》、《占花魁》和《荆钗记》、《白兔记》(叙刘知远故事,所以称“刘”)、《杀狗记》、《拜月记》八出名剧。
那年头,除了支应官府里头内眷们看的戏班子才由十几岁的姑娘家演唱之外,一般跑野台子的戏班,不论生旦净末丑全都是男人扮演。如今在一色儿男人的戏班子里冒出来这么一个大姑娘唱戏,不单长得标致,嗓子又高又甜,甚至连演戏的路数、台风都与众不同,哪儿能不招人喜欢?
不出三年,金华、衢州、台州、处州以及左近一些州县常看戏的人,谁不知道有个把穆桂英唱活了的白牡丹?
一个女角儿长得漂亮,加上嗓子甜润,并不是什么好事儿,反倒是百样祸事的根苗儿。“娼优娼优”,在有钱的老爷们眼里,一个唱戏的坤角儿,还不抵那堂子里的姑娘呢!
道光十七年,白牡丹十九岁,正是红得发紫的时候,连“白家班子”这个老名儿都改作“白牡丹班”了。那年她在兰溪码头园子里唱戏,黄金龙在安徽发审局任上贪赃枉法丢了官,回家乡来吃老米饭,路过兰溪,一